熙寧二年的七月,汴京在酷暑與比酷暑更熾熱的輿論中焦灼。自初夏伊始,那位神秘的“汴京士人”拋出“三問”以來,整個帝國的精神心臟——太學,便如同鼎沸。
隨後司馬光自洛陽擲出的《正〈資治通鑒〉本義示諸生》,以及“汴京士人”更為淩厲的“知行詰問”與“知行本體”論的提出,更是將這場思想風暴推向了頂點。
風波早已衝出太學齋舍,成為汴京各階層茶餘飯後的談資,更是朝堂諸公案頭密議的焦點。
韓琦、文彥博、曾公亮、富弼、韓絳……這些身居樞要、曆經風雨的老成謀國之士,何人看不透那“汴京士人”筆力背後隱藏的凜然天威?
他們心照不宣,皆以“看破不說破”的默契靜觀其變。然而,並非所有人都有這等靜氣與城府。
七月末的大朝會,氣氛格外凝重。垂拱殿內,百官依序肅立,香爐青煙筆直,卻驅不散那股無形的躁動。
禦史台的一位官員率先出列,聲如洪鐘,打破了沉寂:
“臣,彈劾!”他高舉笏板,麵色因激動而潮紅:
“近日汴京有匿名士子,妄設議題,挑動清議,致使太學不寧,士林分裂!
其言論看似有理,實則包藏禍心,以‘知行’、‘實務’之說,蠱惑人心,架空經義,動搖國本!
此風斷不可長!臣伏請陛下,敕令開封府,徹查此獠,以正視聽!”
此言一出,殿內響起一片低沉的嗡嗡聲。
旋即,又有幾位言官相繼出列,言辭或激烈或沉痛,核心不外乎:
“汴京士人”言論狂悖,挑動矛盾,必須予以查禁懲辦,以維護“綱紀”與“學風”。
龍椅上,年輕的皇帝趙頊麵沉如水,目光平靜地掃過丹陛之下的一眾臣工。
他耐心聽著,指尖在扶手的螭龍雕刻上輕輕敲擊,看不出喜怒。
待幾人奏畢,殿內重歸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於禦座之上。
趙頊並未立刻表態,而是將目光投向文臣班首,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
“韓卿、曾卿,於此事,爾等有何見解?”
這是一步妙棋。將問題拋給這些早已洞悉內情、位高權重的老臣,既是尊重,更是試探與施壓。
韓琦與曾公亮快速交換了一個眼神。曾公亮緩步出列,躬身奏對,語氣沉穩如山:
“陛下,匿名論學,古已有之,如春秋戰國之諸子。
清議紛紜,正顯士林關切國是,士氣可用。然,”
他話鋒微轉,
“言論難免泥沙俱下,確需引導。老臣愚見,查辦或可不必,以免堵塞言路,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然,正本清源,使議論歸於正道,實為當前要務。”
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未點破皇帝布局,也安撫了言官情緒,巧妙地將焦點從“查辦”引向了“引導”。
趙頊聽罷,微微頷首,露出深思之色。他環視群臣,語氣溫和卻帶著最終裁決的力量:
“諸卿所奏,朕已了然。言官風聞奏事,乃是職責所在,忠心可嘉。”
先予肯定,安撫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