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提供的是一條內在的、根本的、漸進式的改革路徑。
他主張通過重塑士大夫的精神世界修本),來自然解決外在的政治問題勝末),這既呼應了皇帝變法的願望,又含蓄地批評了可能出現的激進態勢,體現了他作為穩健改革家的本色。
最後,他以長者的身份,樹立典範,寄望將來:
“昔者,顏子居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所樂者,道也。其‘不遷怒,不貳過’,非拘於小節,乃是於意念萌動之處,砥礪其誌、持守其本之真功夫。
故《辨誌》所言‘判心’,正當以顏子為法。
今願與汴中諸友、天下士子共勉:
修其本,立其誌。使聖賢之道大明於天下,則雖萬變紛呈於前,而我心有主,自能從容中措,動合規矩。
如此,則個人之知行可期合一,國家之治平可望長存矣!”
結尾,他再次強調“修本立誌”,與《辨誌》一文首尾呼應,完成了思想上的合攏。
通篇立論高遠,說理透徹,既是對皇帝主張的策應,更是一次獨立的、建設性的思想貢獻。
文章寫成,歐陽修親自封好,命人以最快速度送往汴京,並非呈送禦前,而是投往國子監和太學。
他要讓這篇文章,回到思想誕生的地方,去接受天下士子的檢閱,去參與那場正在進行的偉大辯論。
他站在窗前,黎明前的黑暗正漸漸褪去。
他知道,這篇文章一旦傳出,必將在本已波瀾雲詭的朝局中,再投下一塊巨石。
但它不是用來掀起更大的風浪,而是為了在風浪之下,打下第一根堅實的橋墩。
《本論》出現,它攜帶著一位老臣的憂思、一位文宗的睿智、一位士大夫的擔當。
它不尋求壓倒誰,而是試圖托起一場變革,讓其行得更穩,走得更遠。
而在汴京,當年輕的皇帝趙頊讀到歐陽修這篇《本論》時,他將會露出怎樣的神情?
是欣慰於得到了文壇泰鬥的聲援?
是沉思於“修本勝末”的深意?還是感到了另一種無形的、關於節奏與邊界的告誡?
這一切,都將在接下來的波瀾壯闊中,緩緩展開。
但毋庸置疑,歐陽修的《本論》,已然為熙寧二年的這個夏天,畫上了一個無比厚重、餘韻悠長的句號。
熙寧二年八月初,遼南京析津府的夏宮,雖掩映在蒼翠林木之中,享受著燕山山脈吹來的些許涼風,但宮室深處的氣氛,卻比酷暑更為凝重。
遼國皇帝耶律洪基,負手立於一幅巨大的《南北山川形勝圖》前,目光如炬,久久凝視著地圖南端那片用精工描繪的汴梁城。
他的身後,那張寬大的紫檀木案上,已不再是零散的情報,而是一套被精心裝訂成冊的文集。
封麵上,是翰林院承旨親筆題寫的燙金書名——《南朝文彙:熙寧二年夏汴京清議實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