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洛陽獨樂園的書局中,燭火通明。
司馬光正埋首於浩瀚的史料中,為《資治通鑒》的某一卷做著批注。
自汴京“知行之辯”後,他更加沉默,將全部精力傾注於這部注定傳世的巨著之中。
對他而言,這是另一種形式的抗爭,一種更為持久、更為根本的“立言”。
當家人送來京師急件時,司馬光的神情沒有絲毫波動。
他平靜地拆閱,花的時間比歐陽修更長,讀得更細。尤其是趙頊那封“谘議”手詔,他反複看了三遍。
他放下文書,緩緩起身,走到院中。月華如水,灑在園中的竹林上,一片清冷。
與歐陽修不同,司馬光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種被侵犯的憤怒。
“夷狄而效中國之禮,僭也!”
他心中響起《春秋》的斷語。遼國修《遼禮》,辦文會,在他看來,是最惡劣的“竊禮”行為,是對儒家道統最根本的挑戰。
趙頊之前的“知行本體”論,雖與他的“格物致知”路徑不同,尚屬儒學內部的爭論;而遼國之舉,則是內外之防、華夷大義的生死線。
然而,正是這條“生死線”,給了他一個絕地反擊的舞台。
汴京的輿論場,皇帝憑借更高的哲學架構和太學青年的支持,暫時占據了上風。
他司馬光若繼續在“知行”關係上糾纏,已難占便宜。但遼國的挑戰,將爭論拉回到了他最擅長、也認為最根本的領域——“名分”與“禮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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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司馬光連說三個好字,眼中銳光閃現。
“正愁無處與你論個是非曲直,你倒自己送上門來!”
他意識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在遼國的宮廷上,當著耶律洪基和宋朝使團的麵,用他最擅長的曆史與禮法作為武器,進行一場堂堂正正的“正名”之戰。
若能在此役中,淋漓儘致地闡發“華夷之辨”的精義,駁得遼國君臣啞口無言,那麼,他司馬光就不再僅僅是禮法的領袖,而是天下士林心中“道統”的扞衛者。
他在汴京暫時失去的影響力,將百倍地奪回!
這不再是派係之爭,而是衛道之戰。皇帝需要他,天下士林需要他,儒家的道統更需要他站出來。
他迅速回到書案前,筆墨間帶著一股凜然之氣。
“臣光誠惶誠恐,謹複陛下:遼主此書,包藏禍心,其欲亂我華夷之防,竊居禮樂正統之意,昭然若揭!此非尋常聘問,實乃道統之爭!”
開宗明義,將性質定為最高級彆的意識形態鬥爭。
“陛下若拒之,彼必謗我怯懦無文;然若應之而無備,則恐墮其術中。
故臣以為,當應,且必以雷霆萬鈞之勢應之!”
態度比歐陽修更為激烈,主戰色彩極其鮮明。
“使團北上,非為聯誼,實為宣示正朔。當擇精通《春秋》、深明禮製之臣,於其朝堂之上,據典駁謬,正本清源。
務使其知,禮樂之道,自有真統,非可強攀附會。如此,則彼之僭妄自消,我之綱常益固。”
他的策略更具攻擊性,目標直指“摧毀”對方的合法性論述。
“臣雖愚鈍,於史籍禮法,略知一二。若陛下不棄,臣願效犬馬之勞,北上一行,與彼國‘學士’論個明白!”
他甚至直接請纓,展現出前所未有的主動性與決絕態度。
兩封回奏,一持重,一激切,卻得出了相同的結論:戰!
當這兩封密奏擺上趙頊的案頭時,年輕的皇帝知道,他手中已經掌握了最有力的武器,也點燃了最熾熱的鬥誌。
一場由北朝發起,卻注定將被南朝推向高潮的文化盛戰,即將拉開序幕。
而司馬光,這位剛剛在汴京受挫的禮法領袖,也終於在遙遠的洛陽,找到了他重歸權力與輿論中心的——最佳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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