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小年的灶火還沒燒透汴京的寒氣,一場比歲末寒風更凜冽的風暴,已徹底席卷了帝國的每一個角落。
太學門前那場石破天驚的辯論,猶如一道閃電,劈開了熙寧二年最後一塊看似堅固的“遮羞布”。
舒亶那番“消極害義”、“背叛孔孟”的誅心之論,不再是朝堂上的竊竊私語,而是變成了公開的、激烈的、席卷所有士人乃至市井的洶洶議潮。
以禦史中丞呂誨為首的一批清流老臣,在短暫的震驚和失語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與憤怒。
恐慌源於那番話戳中了他們最深的痛處——不作為;
憤怒則源於一個“後進”禦史,竟敢用他們奉若圭臬的孔孟之道,反過來將他們釘在“偽儒”的恥辱柱上。
他們的反擊,果然如預料般展開,卻帶著幾分氣急敗壞的蒼白:
扣帽子:呂誨連夜草就彈章,率數十名言官聯名上奏,斥責舒亶“欺世盜名,詆毀清流正士,其心叵測,動搖國本!”
奏疏中充滿了“小人”、“奸佞”、“壞人心術”等激烈字眼,卻對西夏的具體問題避而不談,隻反複強調“君子不器”、“義利之辨”乃立身根本。
轉移話題:在各類聚會、經筵上,守舊派大儒們開始大談特談“內聖方能外王”、“修身乃治國平天下之本”,試圖將話題重新拉回他們熟悉的、安全的道德心性領域,指責舒亶等人是“舍本逐末,功利熏心”。
人身攻擊:流言開始在士林圈中傳播,詆毀舒亶“早年亦有瑕疵”、“性喜誇大以邀寵”,試圖從私德上瓦解其言論的正當性。
然而,這套以往無往不利的組合拳,在這次卻似乎打在了空處。
因為,那層最重要的“遮羞布”,已經被舒亶赤裸裸地扯了下來。
最讓守舊派心驚肉跳的,不是政敵的反擊,而是太學生的反應。
最初,那些受守舊派影響深厚的太學生,還試圖為師長辯護,重複著“君子不器”、“重在修身”的老調。
但當他們拿著這套說辭去與同窗、甚至與市井中關心時局的讀書人辯論時,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窘境。
在汴河畔最負盛名的“清河茶館”裡,一場典型的辯論正在上演:
一位年輕的太學生漲紅了臉,對圍坐的眾人道:
“舒亶此言,分明是重利輕義,壞我士林風氣!聖人雲……”
話未說完,便被一位身著舊青袍、顯然是屢試不第的老秀才冷笑著打斷:
“風氣?小相公,你口中的風氣,可能擋住西夏人的鐵騎?
能填飽西北將士的肚子?
呂中丞他們倒是‘重義’了,可除了整日彈劾這個、攻訐那個,他們可曾拿出一條安邦定國的實策?
舒禦史話雖刺耳,可他問的,哪一句不是關乎百姓生死、國家存亡的實話?”
茶館裡頓時一片附和之聲。
另一位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插話:
“說得在理!咱們行商講究個‘眼見為實’。
往年朝廷總說西夏是‘疥癬之疾’,可咱們往西北走的商隊,哪年不被盤剝、劫掠?
若真如舒禦史所言,這‘疥癬’已成了‘心腹大患’,那朝廷早該想法子!
光靠罵人,可罵不退黨項騎兵!”
那位太學生頓時語塞。
他發現,以往無往不利的“聖賢道理”,在這些結合了現實感受的詰問麵前,變得如此空洞無力。
守舊派師長們“理屈詞窮便以勢壓人”的姿態,在年輕學子眼中,不再是德高望重,反而成了“顢頇無能”的明證。
舒亶的形象,在年輕士子心中悄然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