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雖不在中樞,但其學問文章,天下誰敢小覷?
更何況是在這思想激蕩的微妙時刻。
王內侄清了清嗓子,開始誦讀。開篇第一句,便如一塊寒冰,投入沸騰的油鍋:
“夫道之不行也,吾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
僅僅一句,滿座皆寂。
方才爭論的雙方,都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麵而來。這並非針對某一方的指責,而是對整個時代思想弊病的診斷!
“今之論者,或蔽於名而不知實,或騖於遠而遺乎邇,此豈孔孟之本意邪?”
刀鋒出鞘了!“蔽於名而不知實”——這豈不是直指那些空談“修德”、“仁義”的守舊清流?
“騖於遠而遺乎邇”——這豈不是批判他們隻慕三代之虛遠,不顧眼前之危局?
誦讀在繼續。當讀到“舍足食足兵之‘實’,而空求民信之‘名’,是猶舍舟楫而欲濟江河”時,席間幾位司馬光的門生臉色已然發白。
這對比太尖銳,太形象,讓他們賴以立論的根基開始搖晃。
而那句“見鄰室火起,而閉門誦《孝經》”的譬喻一出,更是如同驚雷炸響!
一位原本支持司馬光的官員,手中的酒杯“啪”地落在桌上,酒液潑灑而出,他卻渾然不覺。
這比喻太過刻骨,將那種迂腐無能、脫離實際的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讓人無法辯駁,更感到一種無地自容的羞慚。
王內侄的聲音愈發沉穩有力,將《問儒》篇的精義一字一句地烙印在每個人心上:
“唯實可以窮理,唯變可以通久”、“公利即大義”、“‘實’者,道之所寓也”……
文章誦畢,攬月軒內陷入了長時間的、令人窒息的寂靜。
方才的激烈爭吵,在這篇雄文麵前,顯得如此蒼白和瑣碎。
突然,太學正沈季長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盤作響,他須發皆張,激動地高聲道:
“得之矣!
得之矣!
此真孔門心法,聖學真諦!
撥雲霧而見青天,莫過於此!”
他這一聲呼喊,如同點燃了火藥桶。
“噗通”一聲,一位年輕的中書舍人竟激動得跪坐於地,以手掩麵,肩頭聳動:
“枉讀聖賢書二十年!今日方知何為經世,何為實用!”
“抄!快取紙筆來!”
有人嘶喊著,已然顧不上禮儀,就要當場謄錄。
更多的人是陷入巨大的迷茫和震撼之中,麵麵相覷,低聲交換著驚駭的眼神。
幾位程門弟子臉色鐵青,彼此對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憂慮。他們明白,王安石這不是在爭論,這是在重構道統!
他將“道”牢牢錨定在“實”之上,這與他們老師正在構建的以“理”為本、重心性的學問,簡直是南轅北轍!
“荒謬!強詞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