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洛陽城,死寂如墓。濃雲吞沒了星月,唯有天工坊的方向,爐火映紅了半邊天穹,鍛錘的轟鳴如同巨人不安的心跳,震動著潮濕的夜氣。然而,這喧囂之下,一股冰冷刺骨的殺意正從四麵八方的黑暗中悄然合攏。智伯餘黨蟄伏多日,等的就是墨翟下獄、坊內人心浮動、新式“十分遊標”尚未普及的此刻!他們要一舉焚毀這數理道統的根基,將天工坊連同那該死的《周工九章》徹底抹去!
“咻——嘭!”
一支裹著油布的火箭尖嘯著撕裂夜幕,狠狠釘在天工坊東側庫房的茅草頂上!火焰瞬間騰起,如同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敵襲——!!”
淒厲的警鑼炸響!但回應它的,是更密集的、如同飛蝗般從圍牆外拋射進來的火罐!“轟!轟!轟!”烈焰在庫房、料場、甚至靠近圍牆的工棚上爆開!濃煙滾滾,火光衝天!沉重的原木撞擊聲在緊閉的坊門處響起,伴隨著野獸般的嘶吼!數不清的黑影,如同從地獄湧出的惡鬼,憑借鉤索矯健地翻越高牆,手中淬毒的短刃和燃燒的火把,在火光下閃爍著死亡的光芒。
“頂住!保護工坊!”守衛的墨家弟子和忠誠匠人怒吼著迎上,刀劍碰撞聲、瀕死的慘嚎聲瞬間撕碎了夜的寧靜。然而,敵人有備而來,人數眾多且悍不畏死,更兼四處縱火製造混亂,守衛的防線在幾個呼吸間就被撕開了數道口子!火焰吞噬著珍貴的圖紙、半成品和木料,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開始淹沒奮戰的匠人。
就在這危如累卵之際!
“哐當!嘩啦——!”
天工坊深處,那座沉寂了數日的“天”字甲號車間的巨大鐵門,竟從內部被猛地撞開!火光與濃煙中,湧出的並非救兵,而是數十名身著赭衣、手腳戴著鐐銬、眼神卻燃燒著決死之火的囚徒!為首一人,布衣染血,身形挺拔如鬆,正是墨翟!他手中並無兵刃,隻緊握著那柄象征匠道與規矩的木尺,尺身映著火光,如同出鞘的利劍!他身後,是剛剛被緊急武裝起來的囚徒,手中緊握的,正是天工坊庫存的製式青銅劍和——數架剛剛從庫房搶運出來、閃爍著冷冽寒光的新式守城重弩!
“墨師!”“是巨子!”絕望中的守衛和匠人如同看到了砥柱中流,精神大振!
墨翟的目光如冷電掃過混亂的戰場,瞬間鎖定幾處最危急的缺口和正在逼近核心工坊的黑潮。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所有嘈雜的鎮定力量,清晰傳入每一個囚徒和附近匠人的耳中:
“囚亦有誌!今日守坊,非為苟活,乃為匠道不滅!持弩者聽令!”
他手中的木尺猛地指向坊內幾處預先築好、卻未曾啟用的高台弩位——那是周鳴依據《九章》計算、為防今日之禍預留的防禦節點。
“登弩台!目標——東南缺口湧敵!西北火場突入之寇!”
“弩機仰角——統一三十五度!”
“裝填——破甲重矢!”
三十五度?囚徒和匠人們一愣。戰場瞬息萬變,敵人遠近高低各不相同,豈能統一角度?
“速!”墨翟厲喝,不容置疑!他的信任,源於周鳴刻在弩台基座上的冰冷公式:射程s=(v2sin(2θ))g!
v:弩矢初速由弩臂張力、矢重決定,此重弩固定為v≈85s)
g:重力恒定)
θ:發射仰角
sin(2θ)在θ=45°時最大1),但45°射程雖最遠,彈道過高,對中近距離集群目標殺傷覆蓋不足!而35°時,sin(70°)≈0.9397,接近最大值的94,射程損失極小,且彈道更低伸,弩矢動能衰減少,穿透力更強,更利於覆蓋天工坊外牆至內牆這片死亡區域!
統一仰角,方能形成齊射彈幕!數學,就是最簡潔高效的戰場語言!
囚徒們不再猶豫,吼叫著抬起沉重的弩機,衝向弩位。他們多是犯錯的匠人或軍卒,操作器械反比持刀肉搏更為嫻熟。沉重的弩機被迅速固定在基座的旋轉盤上基座刻有角度環)。負責瞄準的囚徒奮力轉動絞盤,粗大的弩臂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被張至滿月!依據弩位旁豎立的簡易量角器一根垂線加刻度的半圓木),迅速將望山瞄準器)仰角調至三十五度!破甲重矢三棱帶血槽,精鋼鏃)壓入箭槽!
“放!”墨翟的木尺淩空劈下!
“嘣嘣嘣嘣——!!!”
數架重弩同時咆哮!弓弦撕裂空氣的巨響彙成一道震耳欲聾的雷霆!數支兒臂粗的重矢化作撕裂夜空的烏光,帶著死亡的低嘯,按照s=(852sin70°)9.8≈(72250.9397)9.8≈67849.8≈692米的理論射程,以近乎完美的三十五度仰角彈道,狠狠砸向各自的目標區域!
“噗嗤!哢嚓!轟!”
東南缺口處,七八名正瘋狂湧入的黑衣死士,被交叉射來的重矢如同串糖葫蘆般貫穿!沉重的箭矢餘勢未衰,帶著血肉狠狠釘入地麵!西北火場旁,一支重矢精準地射入一輛正被死士推著撞向工坊承重柱的、裝滿火油的木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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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震天動地的爆炸!烈焰衝天而起,瞬間吞噬了周圍的死士,連帶著那根承重柱也被炸塌一半!突入之敵的勢頭為之一滯!
“裝填!仰角三十五!目標——正門撞車!”墨翟的命令如同冰冷的機械,精準而無情。囚徒們被這恐怖的殺傷效率所震撼,動作更快!絞盤飛轉,弩矢上膛,望山齊指正門外那輛裹著濕牛皮、正被數十死士瘋狂撞擊坊門的巨型衝車!
“放!”
第二輪齊射!重矢怒吼!這一次,墨翟的指揮更顯殺伐之算:“弩台甲、丙,集火衝車左輪!弩台乙、丁,集火右輪!弩台戊,高拋射,覆蓋其後死士!”
橢圓覆蓋!以兩個弩台甲丙、乙丁)為焦點,其射出的重矢彈道覆蓋區,自然形成兩個扁長的“殺傷橢圓”。橢圓內,目標被命中的概率遠高於橢圓外!集火衝車左右輪關鍵脆弱點),正是最大化利用橢圓焦點定理的覆蓋效率!而高拋的戊弩台,則利用彈道頂點覆蓋衝車後方的支援死士!
“轟!哢嚓!哢嚓!”
數支重矢狠狠撞上裹著濕牛皮的衝車!兩支被堅韌的牛皮彈開,但兩支精準命中左輪!碗口粗的硬木車輪在恐怖的動能下如同朽木般碎裂!衝車猛地向左傾斜!右輪也同時中箭,雖未碎,但軸裂!衝車瞬間癱瘓!高拋的弩矢則如同死神的長矛,狠狠紮入衝車後密集的死士群中,帶起一片血雨腥風!
智伯死士的攻勢,在這精準、高效、冷酷如數學公式般的弩矢風暴麵前,硬生生被遏製!囚徒們士氣大振,吼聲如雷:“裝填!三十五度!放!”
坊內核心工區,烈焰與濃煙同樣在肆虐。但一座被厚重磚石半包圍、頂部有排煙孔的堅固工棚內,卻亮如白晝,上演著另一場無聲卻更加驚心動魄的戰爭!
這裡是臨時改造成的“雷霆”應急生產線!流水線的骨架被簡化,傳送帶由人力推動的滾木替代。但流水線的核心——分工、標準、高效——被發揮到極致!操作者,竟是天工坊所有的女眷和少年學徒!
周鳴站在工棚中央的指揮台上,火光在他沉靜如水的臉龐上跳躍。他剛剛用星髓玉上的二十八宿修正值,結合星位,心算校準了弩台方位角偏差因大火濃煙無法觀星瞄具),指令已通過飛奔的學徒傳遞出去。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係於眼前這條在刀尖上跳舞的生產線。
“甲一區!底座清砂!十息一件!流向下道!”
“甲二區!弩臂榫卯校驗!遊標卡尺抽檢!卡尺用新法十分度!精度毫厘!不良立棄!”
“甲三、乙五區!牙機、懸刀盲裝!摸標號,對位即合!三息!”
“丁四、丙二、戊七區!望山裝調、鉤心預緊、上弦!張力規!六石!五息!”
周鳴的聲音不高,語速平穩,卻如同最精密的齒輪,驅動著整個係統。他沒有聲嘶力竭,隻是精準地報出工序、時間、標準。每一個指令都簡潔、明確,直指核心。
女工們發髻散亂,滿麵煙灰,汗水浸透粗布衣衫,手上布滿被青銅毛刺劃出的血痕。但沒有哭泣,沒有慌亂。她們眼中隻有麵前的零件、手邊的工具、耳中周鳴的指令。底座甲一)在她們手中被飛快地清理掉鑄造砂粒,粗糙的邊緣被簡易刮刀快速修平,隨即放入滾木槽,被後麵的人推向下一站。
負責弩臂甲二)校驗的,是魯班的女兒,年僅十四歲的魯小妹。她稚嫩的臉上滿是汙跡,眼神卻專注得可怕。她手中緊握著天工坊僅存的一把按墨翟獄中圖紙緊急趕製出的“十分遊標”卡尺!主尺刻度旁陰刻著《九章》算題,副尺內藏玄機。她熟練地解開一道“衰分”題按比例分配),撥動內部轉輪釋放卡榫,精確測量弩臂關鍵榫頭的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