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賁好奇地接過放大鏡,對著玉玦仔細查看。在鏡片下,他清晰地看到玉玦背麵的螺旋紋路裡,還刻著極小的符號——是楚地巫祝常用的“通天紋”,每個符號都隻有米粒大小,卻刻得極為規整,顯然是出自技藝高超的工匠之手。“這紋路是什麼意思?”王賁問道。
“是‘天梯紋’。”墨翟解釋道,“源自楚地高廟文化的通天符號,巫祝認為這樣的紋路能讓神靈聽到持有者的祈願。你看這些螺旋紋,一共十二道,對應著楚地的‘十二地支’,每道紋路的間距都不一樣,寬的地方對應‘宮’音,窄的地方對應‘商’音,組合起來就是一首完整的巫祝童謠。”他從懷中掏出一卷竹簡,展開後上麵用楚隸寫著幾行童謠:“鳳鳥飛,玦音起,大風揚,楚山立;赤龍降,秦旗落,籍字出,天下和。”
“這首童謠……”墨翟頓了頓,聲音壓得極低,“去年我在沅湘流域的巫祝那裡,見過一本《律書》,上麵記載著‘漢興之音’,說是未來會有一首名為《大風歌》的歌謠,韻律與這首童謠完全一致。你聽‘大風揚,楚山立’,對應《大風歌》的‘大風起兮雲飛揚’;‘籍字出,天下和’,恐怕就是指這個叫項籍的孩子。”
王賁聽得目瞪口呆,手裡的放大鏡差點掉在地上。王翦卻顯得異常平靜,他接過玉玦,放在掌心輕輕摩挲——玉玦的溫度漸漸與掌心貼合,泛出淡淡的青色。“這玉料,項氏自己弄不到。”王翦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藍田礦在楚地的黔中郡,去年被秦軍攻占後,礦場由鹹陽直接管轄,隻有昌平君手裡有調玉料的令牌。”
墨翟點點頭,從錦盒裡取出一根青銅針,輕輕刺入玉玦的沁紋處——針尖拔出時,帶著一點暗紅色的粉末。“這是朱砂與鬆香的混合物。”墨翟將粉末放在掌心,對著陽光吹散,“楚巫‘養玉’時,會將玉料泡在朱砂和鬆香的溶液裡,每日用巫祝咒語加持,讓玉料吸收‘靈氣’。這玉玦的沁紋這麼深,至少泡了半年,肯定是昌平君讓人在壽春的巫祝作坊裡處理的。”
“昌平君……”王賁咬牙道,“他果然和項氏勾結在一起!我們現在就去壽春,把他抓起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急什麼。”王翦擺手,目光落在繈褓中的項籍身上。嬰兒不知何時已經不哭了,正用小手抓著玉玦,將玉玦湊到嘴邊,輕輕啃咬著邊緣。陽光恰好從雲縫中漏下,照在玉玦上,背麵的螺旋紋折射出細碎的光,那些光在青石板上形成一道小小的光暈,像是鳳鳥展翅的形狀。
“這玉玦不僅是信物,還是個‘引子’。”墨翟突然道,“昌平君想借巫祝之術,讓天下人相信項籍是‘天命之子’。你看這‘籍’字,刻得比普通楚隸粗了一倍,就是為了讓人一眼看清——將來項籍長大,隻要拿出這玉玦,楚地的義士就會紛紛投靠。”
王翦沉默著,將玉玦舉到眼前。透過玉玦,他能看到巷外的秦軍士兵正在清理戰場,能看到遠處的淮水泛著冷光,還能看到老婦人擔憂的眼神。他突然想起去年滅趙時,從趙王遷的宮中搜出的和氏璧碎片,當時嬴政曾說“和氏璧聚,則天下定”,可現在看來,和氏璧的碎片,反而成了天下大亂的導火索。
“上將軍,您看這。”墨翟突然指著和氏璧碎片的邊緣,“碎片上也有螺旋紋,雖然隻有三道,卻能和玉玦的紋路對上。如果能找到所有碎片,說不定能拚出完整的預言。”
王翦將玉玦和碎片都遞給墨翟,讓他收好。這時,一名親兵匆匆跑來,手裡拿著一份密報:“上將軍!壽春方向傳來消息,昌平君正在召集項氏舊部,說是要‘迎回項氏血脈,複興楚國’!”
老婦人聽到“昌平君”三個字,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王翦看在眼裡,心裡已有了主意——這玉玦,這孩子,都是找到昌平君的關鍵,絕不能輕易處置。
【四:玦藏玄機——血脈未絕待來日】
王翦沉默良久,突然將玉玦遞給老婦人:“戴上。”他的聲音平靜,卻讓院子裡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老婦人顫抖著接過玉玦,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不聽使喚,她小心翼翼地將玉玦係在項籍的脖子上——紅色的絲繩是楚地巫祝常用的“辟邪繩”,繩結打得是“鳳鳥結”,象征著鳳鳥護佑,與菱紋錦上的圖案相得益彰。
“你們可以走。”王翦看著老婦人,目光掃過牆角的婦孺,“往南走,過淮水,去壽春找昌平君。但記住三件事:第一,不許用巫祝之術煽動百姓;第二,這玉玦的秘密,敢泄露半個字,誅九族;第三,告訴昌平君,若他敢再興兵戈,我必率六十萬大軍踏平壽春。”
老婦人撲通跪下,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石板上的積雪被她的額頭融化,留下一個濕痕。“謝將軍不殺之恩!”老婦人的聲音帶著哭腔,“項氏後人必不忘今日之情,若有機會,定當報答!”她抱著項籍,慢慢站起身,對著王翦深深鞠了一躬,然後領著婦孺們向巷口走去。
路過王翦身邊時,老婦人特意將項籍的臉轉了過去,用菱紋錦蓋住孩子的眼睛——她不想讓孩子記住這破城之日的景象,不想讓孩子從小就活在仇恨裡。王賁看著她們的背影,急得直跺腳:“父親!您這是放虎歸山啊!這孩子將來必定是大秦的禍患,昌平君有了他,隻會更囂張!”
“禍患?”王翦笑了,眼角的皺紋在陽光下格外清晰,“殺了他,楚地人會把他當成殉道者,編出‘秦殺楚童,天怒人怨’的歌謠,昌平君正好借題發揮,號召天下反秦。留著他,昌平君就會把他當成‘護身符’,處處護著他,我們正好順著這孩子,找到昌平君的老巢。”
他轉頭看向墨翟,眼神裡帶著一絲深意:“墨翟先生,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墨翟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張地圖,鋪在青石板上:“上將軍高明。您看,從下相到壽春,必須經過淮水南岸的三座城——鐘離、居巢、六城,這三座城都是項氏舊部的聚居地。昌平君要接應這孩子,肯定會派人在這三座城等候,我們派暗衛跟著,就能摸清他的布防。”
王翦對親兵下令:“去,把暗衛統領找來。”片刻後,一名穿著黑色布衣的男子走進巷內——他身材瘦小,臉上帶著一道刀疤,手裡握著一把短匕,正是秦軍的暗衛統領趙佗。“統領,派兩個最得力的暗衛,喬裝成楚地流民,跟著這些婦孺。”王翦壓低聲音,“記住,隻觀察,不乾涉,他們見到誰,去了哪裡,住在哪,都要一一報來。若遇到昌平君的人,不要動手,跟著找到他們的據點。”
趙佗躬身領命,轉身離去。很快,兩名穿著破衣爛衫的暗衛就出現在巷口,混在逃難的楚地百姓中,遠遠跟著項氏婦孺的身影。
王賁這時才恍然大悟,心裡對父親的謀慮佩服得五體投地:“兒子明白了!我們這是放了個誘餌,等著大魚上鉤!”
“不止是誘餌。”王翦望著婦孺們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這孩子也是把尺子,能量出天下人的心——是願意歸秦,還是一心向楚。你看那些跟著逃難的百姓,有的是真心想保護這孩子,有的是怕被秦軍追殺,還有的是想借著這孩子投靠昌平君,從他們的舉動裡,就能看出楚地的民心向背。”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轉身對王賁道:“傳令下去,全軍休整一日。明日一早,攻打壽春。另外,讓畫師畫一百份玉玦圖樣,蓋上秦軍的印信,傳遍楚地的城池——凡持有類似玉飾者,立刻上報,不許擅自處置,若有違抗者,以通敵罪論處。”
王賁領命而去。墨翟看著王翦,突然道:“上將軍,您是不是還有彆的考慮?”
王翦歎了口氣,目光落在淮水方向:“嬴政近日派趙高來營中督戰,明著是慰勞,實則是監視。若我們殺了項氏的孩子,趙高肯定會在嬴政麵前說我們‘嗜殺成性,失楚民心’;留著這孩子,既能安楚地民心,又能堵住趙高的嘴,一舉兩得。”
夜幕漸漸籠罩下相。秦軍的營帳裡亮起了火把,火光映照著街道上的狼藉:斷裂的戈矛、燒毀的旌旗、散落的巫祝陶片,還有那枚曾在陽光下閃耀的玉玦,此刻正貼在一個嬰兒的胸口,隨著他的呼吸輕輕起伏。
在淮水南岸的密林裡,項氏婦孺們正借著月光趕路。老婦人抱著項籍,走在隊伍最前麵,她時不時低頭看看懷裡的孩子,又抬頭望向壽春的方向,眼神裡滿是希望。兩名暗衛遠遠跟在後麵,躲在樹後,借著樹影的掩護,記錄著她們的路線。
雪又開始下了,比傍晚時大了許多,鵝毛般的雪花落在樹枝上,落在地麵上,很快就覆蓋了她們的腳印。但暗衛們早有準備,他們在每棵樹上都做了記號——用小刀在樹皮上刻下極小的“秦”字,順著這些記號,就能一直跟蹤下去。
王翦站在城牆上,手裡摩挲著和氏璧碎片。寒風卷起他的披風,遠處傳來淮水的嗚咽聲,像是楚地的挽歌,又像是未來的戰鼓。他知道,下相的破城隻是開始,那枚小小的玉玦,終將在某一天掀起滔天巨浪,而他能做的,就是在巨浪到來之前,布好迎擊的陣勢。
“上將軍,天涼了,該回帳了。”親兵捧著一件厚披風,走到王翦身邊。王翦接過披風,披在身上,目光依舊望著淮水方向——那裡的夜色漆黑,卻藏著無數的暗流,等著他去一一破解。
喜歡大秦風骨:王翦傳請大家收藏:()大秦風骨:王翦傳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