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比這深秋的冷雨更刺骨,悄然爬上王翦的脊背。他死死盯著那血色的白虎紋樣,耳邊仿佛又響起刑徒營裡那些關於“白虎凶煞”的詛咒低語。這紋樣…與老將軍蒙驁病逝前秘密托付給他的那柄家傳古劍——“斷水”劍柄上那道細微卻猙獰的裂痕,何其相似!那裂痕,也如一頭蟄伏的白虎。
“將軍?”刀疤刑徒拖著一條受傷的腿,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手裡捧著一件從趙軍軍官身上剝下的半舊皮甲,“您…您的甲破了,換這件吧?”他也看到了扈輒胸前那詭異的血虎,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王翦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他蹲下身,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額發滴落。他伸出沾滿血泥的手,開始費力地剝扈輒身上那套沉重的犀兕甲。甲葉冰冷濕滑,連接處的牛筋被血水浸泡後異常堅韌。
“嗤啦——”
當胸甲終於被剝開,露出內裡襯著的細密葛布時,王翦的動作猛地頓住。他的指尖觸到了一塊異樣的硬物。
扈輒的內襯衣襟處,靠近心臟的位置,赫然縫著一塊巴掌大小、鞣製得異常細膩的羊皮!它被巧妙地縫在兩層葛布之間,若非剝開重甲,極難發現。
王翦的心跳驟然加速。他毫不猶豫地用短劍割開縫線,小心翼翼地將那塊羊皮抽了出來。羊皮入手微涼,帶著屍體和血水的腥氣,但上麵的墨跡卻異常清晰。
這絕非尋常地圖。
線條精準,標注詳儘。巍峨的宮牆,層疊的殿宇,縱橫的複道,森嚴的宮門……這分明是鹹陽宮城!秦王起居、朝會議政、大秦帝國心臟的所在!地圖上,幾處要害位置,如章台宮、蘭池宮、武庫、甚至嬴政日常處理政務的偏殿,都用極細的朱砂筆醒目地圈了出來。
是誰?竟能將鹹陽宮城的地形掌握得如此詳儘?又是誰,將這致命的秘密縫在了一個趙國將領的衣襟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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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翦的目光如同冰錐,一寸寸刮過羊皮上的每一道墨線。突然,他的視線死死盯在地圖邊緣,靠近渭水上遊的一處標記上。
那裡並非宮闕,而是一條蜿蜒的水道樞紐。朱砂的標記比宮城內的任何一處都要粗重、刺眼,像一滴凝固的鮮血,狠狠砸在那裡。
旁邊,還有一行蠅頭小字,同樣是朱砂寫成,筆跡卻透著一股陰冷的刻意,仿佛毒蛇爬過:
“鄭國渠首,七日後決堤——趙高。”
鄭國渠!
王翦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刻變得冰涼。那是秦國耗費十年國力,引涇水入洛,灌溉關中沃野萬頃的命脈!是關中糧倉的根基!若渠首被毀,滔天洪水將順地勢直灌鹹陽!後果…不堪設想!
趙高!這個深居宮禁、侍奉王側的閹宦,他的名字竟出現在這裡,與敵國將領衣襟內的宮城秘圖、與毀滅大秦國本的陰謀緊緊相連!
寒意,徹骨的寒意,比戰場上任何刀鋒都要鋒利,瞬間攫住了王翦的心臟。他仿佛看到滔天的洪水衝破堤壩,淹沒良田,衝垮屋舍,吞噬無數生靈,直撲鹹陽!而在這滔天巨浪的背後,是一張在深宮陰影裡無聲獰笑的閹人臉孔!
“將軍!將軍!”急促的呼喊伴隨著泥水飛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是蒙恬!他渾身濕透,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惶,連滾帶爬地衝到王翦麵前,聲音都變了調:“不好了!鄭國渠上遊…暴雨!山洪!巡河的兄弟發現…發現有人在上遊鬼鬼祟祟動土!像是…像是要掘堤!”
蒙恬的聲音如同驚雷,狠狠劈在王翦耳邊。
王翦猛地攥緊了手中那張薄薄的、卻重逾千鈞的羊皮地圖。冰冷的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滴落,砸在扈輒胸前那猙獰的血色虎紋上,發出輕微的“啪嗒”聲。那血虎在雨水的衝刷下,張開的巨口仿佛正對著他無聲咆哮。
七日後決堤。
趙高。
地圖上那滴朱砂標記的“鄭國渠首”,此刻在王翦眼中,正汩汩地滲出鮮血。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麵:關中平原的萬畝良田被洪水吞噬,無數百姓在濁浪中掙紮呼嚎;鹹陽城高牆在洪水中轟然倒塌,宮殿樓閣化為一片汪洋;秦王嬴政站在被水淹沒的宮殿台階上,眼神中滿是震驚和絕望……
“傳令下去,”王翦的聲音低沉而冰冷,仿佛來自九幽地獄,“所有人,立刻收攏戰利品,押運糧車,全速返回鹹陽!快!”他轉身看向蒙恬,目光如刀,“你帶二十人,立刻前往鄭國渠上遊,無論用什麼方法,給我守住渠首!就算拚儘最後一人,也不能讓趙高的陰謀得逞!”
蒙恬重重頷首,眼中閃過一絲決然:“諾!”他轉身點了二十名精壯刑徒,消失在雨幕中。
王翦低頭看著手中的地圖,又抬頭看向陰雲密布的天空。雨,越下越大了。他伸手輕輕撫摸著地圖上的鹹陽宮城,指尖在“章台宮”的標記上停留片刻。那裡,是秦王處理政務的地方,也是趙高經常出沒的所在。
“趙高,”王翦喃喃自語,“你以為躲在深宮之中,就能翻雲覆雨?哼,我王翦,絕不會讓你的陰謀得逞!”他將地圖小心地折疊起來,藏入懷中,又看了一眼扈輒胸前的血色虎紋。那紋樣,在雨水的衝刷下,似乎更加猙獰了。
突然,王翦想起了蒙驁老將軍臨終前的話:“王翦啊,這斷水劍,乃我王家祖傳之寶,劍身的白虎裂痕,是咱們王家的圖騰。記住,這白虎,既是凶煞,也是守護。你要像這白虎一樣,守護大秦,守護秦王!”
他伸手按住腰間的斷水劍,劍柄上的白虎裂痕仿佛在雨中微微發燙。王翦深吸一口氣,轉身看向身後的刑徒們。他們渾身血汙,疲憊不堪,但眼中卻燃燒著堅定的火焰。
“兄弟們,”王翦大聲說道,“趙高那個閹宦,妄圖毀掉鄭國渠,淹沒鹹陽!咱們,能讓他得逞嗎?”
“不能!”刑徒們齊聲怒吼,聲音震耳欲聾。
“好!”王翦揮劍指向鹹陽的方向,“那咱們就立刻出發,趕回鹹陽,揭穿趙高的陰謀!讓那些躲在暗處的鼠輩們知道,咱們刑徒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咱們,是大秦的利劍!”
“大秦的利劍!”“大秦的利劍!”刑徒們高舉手中的兵器,齊聲呐喊。聲音穿透雨幕,直衝雲霄。
王翦最後看了一眼扈輒的屍體,轉身大步走向糧車。雨水衝刷著他的戰袍,卻衝不掉他眼中的堅定和殺意。他知道,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前方等著他。但他無所畏懼,因為他是王翦,是手持斷水劍的白虎守護者,是大秦的屏障!
雨,還在下。但在王翦心中,已經燃起了一團火,一團足以照亮黑暗、驅散陰謀的火。他堅信,隻要有他在,趙高的陰謀就絕不會得逞,大秦,必將在風雨中巍然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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