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鹹陽宮前,十二座巨影刺破晨霧,猶如上古神隻降臨人間。空氣中彌漫著銅腥味與尚未散儘的焦煙,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讓人心生敬畏。嬴政立於高台之上,玄色華蓋為他遮擋了初升的陽光,冕旒垂落的玉珠遮蔽了他的眼神,使人難以窺探這位帝王內心的波瀾。然而,他緊攥腰間鹿盧劍的指節,卻透露出他此刻的悸動與不安。
在他腳下,六國刀劍熔鑄而成的龐然巨物——十二金人,巍然屹立。這些金人,每一尊都高達三丈,肩寬堪比戰車,它們以狄人戎裝的姿態跪坐,青銅澆鑄的虯髯在初陽的照耀下泛著冷硬的幽光,宛如曆史的見證者,訴說著往昔的輝煌與戰爭的殘酷。它們的存在,不僅是大秦一統天下的象征,更是嬴政雄圖霸業的不朽豐碑。
“陛下洪福!天降祥瑞!”少府章邯伏跪在地,聲音因激動而略顯嘶啞。他仰望著眼前這十二座金人,眼中滿是對大秦帝國的自豪與對帝王權力的敬畏,“熔六國兵鋒三十四萬斤,方得此金人十二,每尊重達千石。此乃四海歸一、天下一統之象,預示著大秦萬世不朽之基業!”
然而,麵對章邯的頌揚,嬴政並未給予任何回應。他的目光深邃而冷冽,如同淬火鐵釺,一寸寸刮過金人粗糲的脊背。那目光仿佛要穿透青銅的表層,探尋隱藏在其背後的秘密與真相。
在金人的胸膛上,李斯親撰、蒙恬手書的篆文清晰可見:“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改諸侯為郡縣,一法律,同度量。”這些字跡深入銅骨,每一筆都鐫刻著對六國亡魂的鎮魘,同時也是大秦帝國統一六國的宣言和見證。
“驗足。”帝王的聲音冷冽如冰,瞬間打破了周圍的沉寂。隨著命令的下達,工匠們迅速行動起來,扛著雲梯蜂擁而上,開始對金人的足底進行最後的檢驗。最後一尊金人背靠渭水,其足底尚有餘溫,那是它剛從熔爐中誕生的證明,也是大秦帝國永恒不滅的象征。
老匠首手持銅匕,小心翼翼地輕刮金人足踵凹處未凝的銅渣。突然,“當啷”一聲脆響,銅匕脫手墜地。老匠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他踉蹌後退幾步,手指著金人的左足足心,聲音顫抖地說道:“血……血紋!”
眾人聞聲望去,隻見金人左足足心處,一團暗紅如活物般在青灰的銅液中緩緩蠕動,漸漸凝成四枚猙獰的蟲鳥篆——“楚雖三戶”。這四個字仿佛蘊含著某種詛咒的力量,讓在場的所有人心頭一緊,不寒而栗。
死寂迅速籠罩了整個鹹陽宮前廣場,隻有渭河的風掠過金人空洞的眼窩,發出嗚咽般的嘶鳴。嬴政的冕旒猛地一顫,他向前邁出半步,玄色的衣袖輕輕掃過欄杆,玉珠相擊的聲音碎在晨霧之中。章邯趴在地上的指尖深深摳進石縫裡,喉間溢出不成調的告饒聲:“陛下明鑒!此乃鑄金時爐溫不均所致之異象,必是楚地妖邪作祟,妄圖擾亂我大秦之根基……”
然而,嬴政並未被章邯的辯解所動搖。他的目光更加冷冽而深邃,仿佛要看穿一切虛妄與偽裝。就在這時,李斯厲喝一聲:“刮!”他甩袖踏上雲梯,袍角掃過老匠首顫抖的肩膀,展現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與決心。
銅匕在李斯掌心轉了半圈,陽光掠過他緊抿的唇線,在眼角刻下深銳的陰影。他毫不猶豫地揮動銅匕,第一刀下去,銅液四濺,濺在他素白的中衣上,燙出焦黑的斑點。第二刀狠狠刮過“楚”字的右半部分,隻見暗紅的紋路竟如傷口般滲出漿液,在銅匕的刃麵上凝成細小的血珠。這一幕令所有人心驚膽戰,仿佛親眼目睹了六國亡魂的怨怒與不甘在眼前浮現。
嬴政的眼神更加凝重,他深知這“楚雖三戶”四字背後的含義。它不僅是楚人的誓言與決心,更是對大秦帝國未來命運的某種暗示。在這一刻,嬴政的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與挑戰感。他知道,要想讓大秦帝國萬世永固,就必須消除一切潛在的威脅與不安定因素。而這十二金人背後的秘密與詛咒,正是他必須麵對與解決的首要問題。
“丞相!”蒙恬在台下按住劍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目光如炬,緊緊盯著李斯,試圖從對方的反應中尋找答案。李斯的手腕驟然僵住,在剝落的銅屑中,有什麼東西閃過一抹幽光,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李斯指尖微微撚動,碎屑間竟意外發現一枚指甲蓋大小的陰刻紋樣:九頭鳳鳥銜玉匣,匣身密布魚鱗狀榫卯。這精致而神秘的圖案,如同一把鑰匙,瞬間喚醒了李斯塵封的記憶——這是楚王室封存絕密詔令的“九鳳玄匣”密鑰!
他的瞳孔驟縮,往昔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耳畔轟然響起三年前壽春破城時的慘烈場景:楚幽王緊抱著那玄匣,在熊熊烈火中狂笑,火舌無情地舔舐著他潰爛的眼角,匣上九鳳紋路在烈焰中扭曲掙紮,猶如活物,最終隨著宮殿的轟然坍塌,化為齏粉,消失在曆史的塵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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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楚幽王……”李斯心頭劇震,臉色變得異常難看。當年黑冰台明明回報說玄匣已毀,為何如今卻會在金人體內重現?這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陰謀與秘密?
高台上,嬴政拂袖轉身,玄色龍紋深衣輕輕掃過階前的銅屑,袖中手背的青筋根根分明,透露出他內心的波瀾。帝王的背影在華蓋的陰影裡化作一道冷峻的剪影,冕旒之下,忽然逸出一聲冷笑,那笑聲冰冷刺骨,如同冬日寒風,驚得階下群臣齊齊伏地,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章台宮幽深的地室內,鯨油燈搖曳著微弱的光芒,將人影拉得長長的,宛如鬼魅徘徊。蒙恬一拳狠狠地砸向銅柱,震得燈油四濺,怒聲道:“項燕臨死前吼出的‘楚地三火’,莫非指的就是這三枚密鑰?
他們究竟封存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妄圖以此撼動我大秦的根基?”銅柱發出沉悶的嗡鳴,仿佛也在訴說著不為人知的秘密,驚飛了梁上蟄伏的蝙蝠,為這陰森的地室更添了幾分恐怖氣息。
“不是封存,而是喚醒。”陰影裡,陰陽家太卜令的聲音幽冷如墓穴風吟,讓人不寒而栗。他佝僂著背緩緩湊近燭火,枯槁的手指輕輕劃過星圖,繼續說道,“楚巫以身為祭,將咒詛煉入銅鑰之中。金人受地脈浸潤之日,便是亡楚怨氣反噬之時。到那時,大秦帝國恐將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他突然指向天際,渾濁的眼球在燈焰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猙獰,“更凶險的是,昨夜紫微帝星裂十二芒,恰應金人之數!此乃天象示警,大秦帝國危矣!”
一卷泛黃的帛書在案上緩緩展開,字跡雖已模糊,卻依然依稀可辨,那似乎是用鮮血寫就的詩句:“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金人十二鑄,魂歸十二載。”這簡短的詩句中蘊含著不祥的預言,讓地室內的氣氛變得更加凝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死寂之中,唯聞燈花爆裂的細微聲響。十二載……嬴政掃平六國時年僅三十九歲,若此讖言成真,豈不是意味著他將在五十二歲時遭遇大劫?蒙恬猛地甩頭,試圖將這不祥的念頭從腦海中驅除出去,手按劍柄的關節哢哢作響,顯示出他內心的掙紮與不安。
“妖言惑眾!”李斯怒喝一聲,揮袖掃落星圖,竹簡散落一地,形成一道弧形。他怒視著太卜令,厲聲道,“陛下天命所歸,豈是蠻巫可詛!這不過是六國餘孽的垂死掙紮罷了。當務之急,是查清何人竟敢將楚王室紋樣混入金液之中,妄圖禍亂我大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