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縣劉季!
這四個字,如同四道無聲的霹靂,狠狠劈入王翦的眼底!那刻痕深入木理,筆劃轉折間帶著一種近乎粗獷的隨意,卻又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個冰冷的符號,烙印在他的視覺與心神之上。
沛縣?劉季?
這是一個他從未在軍情諜報、朝堂奏疏、乃至六國任何重要人物譜係中出現過的名字!一個籍籍無名的地點,一個籍籍無名的稱謂。它出現在這象征齊國最高權力傳承、被層層守護的贗鼎機關核心,本身就充滿了極致荒誕與致命詭異的矛盾!
“沛縣…劉季?”王賁湊近一步,低聲念出,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滿臉都是困惑與驚疑,“何許人也?藏於這偽鼎機關之內,意欲何為?”
蒙毅此刻也快步上前,他的目光從木牘上掃過,臉上儒雅儘褪,隻剩下凝重的思索與深深的警惕:“上將軍,此物…太過蹊蹺!沛縣乃泗水郡一小邑,這‘劉季’之名更是聞所未聞。將其藏於此處,絕非齊王所能為!此乃…此乃墨家不傳之秘的‘九竅鎖’!非精通墨家機巧者無法開啟!背後必有大圖謀!”他語速急促,目光死死盯住那枚木牘,仿佛要從中看出隱藏的滔天巨浪。
王翦沒有說話。他寬厚的手掌穩穩地托著那枚小小的木牘,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木牘冰冷的觸感透過掌心,直抵心底。沛縣…劉季…墨家…九竅鎖…這幾個詞在他腦海中急速碰撞、組合、推演。一個微末之地,一個無名之輩,一個消失百年的顯學門派最高機關術…這一切,像一張無形而巨大的網,在剛剛被征服的齊國廢墟上悄然張開,指向一個晦暗不明的未來。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與凝重的推演中,異變再生!
一股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氣流,不知從廣場的哪個角落悄然拂過。那氣流掠過王翦掌心托著的木牘。
“嗤…”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枯葉被點燃的聲音響起!
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木牘上那四個清晰的篆字“沛縣劉季”,毫無征兆地開始變色!深褐的木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為焦黑!一縷極其細微的、帶著淡淡鬆香氣的青煙,從變黑的字跡上嫋嫋升起!
自燃!
這枚深藏於齊國偽鼎核心、承載著詭異信息的木牘,竟在暴露於空氣後瞬間開始自行焚毀!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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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翦瞳孔驟然收縮!他反應快如閃電,在那青煙升起的刹那,托著木牘的手掌猛地向下一翻!變黑的木牘連同剛剛升騰起的火星和青煙,被他狠狠摜在腳邊冰冷堅硬的青石地磚上!
“啪!”
一聲脆響。焦黑的木牘摔得四分五裂,大部分瞬間化為細碎的黑色炭屑。唯有其中一片稍大的殘片,似乎因為木紋走向或者機括殘餘力量,並未完全碎裂,依舊保持著巴掌大小,隻是邊緣焦黑卷曲,表麵布滿龜裂。
火星在碎屑中明滅了一下,隨即徹底熄滅。隻餘下一小堆焦黑的餘燼,和那塊較大的殘片。
王賁和蒙毅立刻圍攏過來,目光焦灼地落在那堆殘骸之上。
王翦緩緩蹲下身,伸出兩根手指,異常小心地撥開覆蓋在那塊殘片上的浮灰。他的動作極輕極緩,仿佛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又像是怕驚醒了沉睡的毒蛇。
焦黑的表層被輕輕拂去。
殘片未完全焚毀的木質內裡暴露出來。上麵,赫然還殘留著三個尚未被火焰完全吞噬的篆字——
泗水亭!
這三個字,同樣刻痕深入,但邊緣已被火焰灼燒得焦糊模糊,透著一股劫後餘生的猙獰氣息。它們靜靜地躺在一片焦黑之中,如同深淵裡窺探而出的最後一隻眼睛。
“泗水亭?”王賁低聲念出,臉上的困惑更深,“又是沛縣地名?這‘劉季’與‘泗水亭’…究竟是何關聯?費儘心思留下這點線索,又有何用?”他看向王翦,尋求答案。
蒙毅蹲在王翦身旁,仔細審視著那焦黑的字跡和殘片的裂痕,語氣凝重如鐵:“上將軍,此木牘自燃,絕非偶然!其內定是浸透了遇風即燃的秘藥,隻為確保一旦暴露,信息瞬間焚毀,不落人手!這‘泗水亭’三字,恐怕已是幕後之人算儘天機後,留下的唯一破綻,也可能是…故意拋下的魚餌!”他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王翦,“此局之深,遠超想象!其誌…恐不在齊!”
王翦依舊沉默著。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硝煙彌漫的廣場上投下長長的陰影。他沒有去看那塊殘片,也沒有看王賁和蒙毅。深邃的目光越過殘破的宮牆,越過低垂的硝煙,遙遙投向西方。
那裡,是廣袤的秦地,是巍峨的鹹陽,是深不可測的秦王宮闕,是權力的核心,也是風暴的源頭。
他緩緩抬起左手。掌心向下,覆蓋在那堆焦黑的木牘殘骸之上。然後,猛地向下一按!
帶著泥土、灰燼和未燃儘焦炭的殘骸,被他生生按入腳下冰冷的青石地磚縫隙之中!粗糙的顆粒摩擦著掌心,帶來刺痛,也帶來一種近乎凝滯的沉重。
掌心抬起,隻留下地麵一小片模糊的黑色汙跡,還有指縫間沾染的細微焦炭粉末。
“傳令。”王翦的聲音終於響起,冰冷,堅硬,不帶一絲波瀾,卻蘊含著足以凍結血液的鐵血意誌,“封鎖稷下學宮,所有卷冊、器物,無論經史子集、百家雜說、機巧圖譜,儘數封存!參與守護此鼎之齊官、巫祝、匠人,無論王族貴胄還是卑賤隸臣,一體擒拿!嚴加審訊!”他的目光掃過匍匐在地、麵無人色的齊王建等人,如同看著一堆沒有生命的礫石,“此鼎贗品,機關秘藏之事,列為絕密!膽敢泄露一字者,誅三族!”
他的命令斬釘截鐵,字字如刀,瞬間將廣場上剛剛因木牘自燃而起的驚疑不定徹底凍結。
“諾!”王賁與蒙毅肅然領命,同時抱拳應聲,聲音鏗鏘,震碎了短暫的死寂。黑甲銳士立刻如臂使指,無聲而迅疾地散開,冰冷的甲葉碰撞聲和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執行著那不容置疑的鐵血之令。
王翦站在原地,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收攏了按過焦灰的左手。五指緊握成拳,指縫間殘留的焦黑粉末被死死攥在掌心,仿佛攥住了一條從深淵中探出的毒蛇的尾巴。
他再次抬眼,目光如穿透了層層時空的壁壘,越過腳下齊國的廢墟,越過函穀的雄關,越過八百裡秦川,死死地釘在西方天際那一片不可見的、屬於秦都鹹陽的深沉陰霾之上。
風,卷起地上的餘燼和硝煙,打著旋兒掠過空曠的廣場,嗚咽著,如同亡魂的低泣。那尊巨大的偽鼎,依舊沉默地矗立在焦土和血痕之中,鼎耳上那幽深的孔洞,如同一個無聲的嘲笑,又像是一個指向未知深淵的入口。
沛縣,劉季。
泗水亭。
這六個字,帶著木牘焚毀時的焦臭,帶著墨家機關冰冷的餘韻,帶著深不可測的惡意與圖謀,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燙進了大秦帝國上將軍王翦的心底。
硝煙彌漫,遮蔽了天空。臨淄的風,吹不散這濃重的血腥與疑雲,隻能裹挾著塵埃,一路向西,嗚咽著吹向那巍峨的鹹陽宮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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