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用刀劍撬開那塊船板,露出了一個夾層的暗格!暗格不大,裡麵塞著一團被海水浸透大半的、臟汙的油布包裹。
蒙毅的心跳微微加速。他小心地取出包裹,層層剝開濕漉漉的油布。油布下,是一塊質地細膩但已被海水和血汙浸染得斑駁不堪的絹帛。絹帛被緊緊卷著,外麵用數道染血的絲絛捆紮,絲絛的結扣方式極其複雜,透著一種不屬於海寇的精致與隱秘。
他小心翼翼地解開那複雜的結扣,手指能感受到絲絛下絹帛的濕冷與沉重。緩緩展開絹帛——
刺目的猩紅瞬間撞入眼簾!
那不是顏料,是真正的、凝固發黑的血!大片的血汙幾乎覆蓋了整幅絹帛,讓上麵書寫的字跡變得扭曲、模糊、斷斷續續,如同垂死者最後的痙攣。一股濃烈的鐵鏽與腐敗交織的氣味撲麵而來。
蒙毅強忍著胃部的翻湧,借著船艙昏暗的光線,努力辨認那些用血書寫成的、筆畫顫抖扭曲的字跡:
……
臣福……泣血百拜皇帝陛下禦前……
海上遇……巨魚此處被大片血汙覆蓋)……狂濤裂舟……
三艘寶船……沉……仙藥……儘毀……
……蓬萊在望……然……島周礁石密布如鬼牙……暗流詭譎……颶風將至……
……後有……凶物此處字跡模糊不清)……追擊不舍……似蛟非蛟……似鯊非鯊……刀槍難傷……
……臣等……彈儘糧絕……十死無生……
唯留此血書……托付東海……望有緣人……呈報陛下……
蓬萊……非虛妄……其位在……芝罘東南……三百裡外……三仙島中……形如臥蟾……
……島圖……已……已……此處字跡被血水徹底糊住)
臣福……絕筆……
落款處,是一個用血畫出的、顫抖而絕望的符印,依稀能辨出是徐福的印記。日期……竟是五十七天前!
【3】
蒙毅的手指猛地一顫,一股寒意從脊椎直衝頭頂!徐福!為始皇帝陛下出海尋訪仙山、求取不死藥的方士徐福!他的船隊竟然在抵達傳說中的蓬萊仙島附近時,遭遇了滅頂之災?!而這封以血為墨、在絕望中寫就的求援絕筆,竟輾轉流落到了這支偽裝成海寇的楚軍精銳手中?他們攔截這封血書,意欲何為?!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血書中唯一清晰標出的位置——蓬萊仙島的大致方位:“芝罘東南……三百裡外……三仙島中……形如臥蟾”。這描述……他腦中瞬間閃過臨淄郡守府中那些塵封的、關於齊地海上地理的圖卷。芝罘東南三百裡……那片海域島嶼星羅棋布,其中確有幾座形狀怪異的島嶼……
等等!
蒙毅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聚焦在血書末尾那片被血水徹底糊住的字跡旁邊!
那片被血汙覆蓋的位置,並非一片混沌。在絹帛的邊角處,也許是包裹得不夠嚴密,也許是後來沾染的血跡較薄,竟然隱約透出幾道極其細弱的墨線!那墨線極其纖細,並非書寫血書所用,更像是……地圖的輪廓!極其潦草、倉促勾勒的地圖!
蒙毅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將血書湊到從破口透入的一縷天光下,屏住呼吸,仔細辨識。
沒錯!是墨線!鬆煙墨的痕跡!雖然極其淡,又被血汙半掩,但在光線下努力分辨,可以勉強看出一個極簡略的島嶼輪廓——形如一隻匍匐的蟾蜍。而在蟾蜍“背部”靠近“後腿”的位置,畫著一個微小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點!
這應該就是徐福試圖標記的“島圖”所在!那個點……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蒙毅的目光順著那個點的位置,向血書邊緣尋找可能的參照或注釋。沒有文字。但在那個點的正下方,緊貼著血書邊緣的空白處,用同樣細弱幾乎不可見的鬆煙墨,寫著兩個蠅頭小字!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
那兩個小字是:頻陽。
頻陽?!王翦上將軍的老家,位於關中渭北平原的頻陽?!一個內陸縣邑,怎會出現在標注蓬萊仙島位置的血書地圖旁?!
巨大的荒謬感和更深的寒意瞬間攫住了蒙毅!他猛地將血書翻轉,透光細看。在血書背麵,那片曾被血汙浸透的絹帛上,竟然也隱隱透出墨跡!似乎是一幅更為詳儘、但同樣被血水嚴重破壞的海圖的一部分。在那幅模糊海圖的邊緣,靠近陸地標識的一角,同樣畫著一個點,旁邊同樣用細墨標注著兩個字!
這一次,墨跡稍微清晰了些。
田莊。
頻陽?田莊?王家田莊?!
蒙毅的呼吸瞬間停滯!徐福血書中標注的蓬萊仙島位置旁邊,為何會出現王翦將軍在頻陽的田莊?!是巧合?是徐福慌亂中的筆誤?還是……有人刻意為之?!聯想到那艘可疑的指揮船、那被匆忙擦拭的血跡、那複雜的絲絛捆紮……這封血書在被楚軍截獲前,或者在被楚軍截獲後,是否已經被動過手腳?這指向王家田莊的標記,是求救的暗號,還是……一個精心布置的、指向王翦的致命陷阱?!
他猛地抬頭,看向王賁所在的船樓方向。海風嗚咽,吹散了部分濃煙。王賁高大的身影挺立在船頭,正指揮著士兵清理最後的抵抗。海麵上,那幾艘燃燒的“人火船”已沉沒大半,僅剩焦黑的龍骨還在冒著黑煙。那艘被擊傷尾舵的指揮船正在緩緩下沉,幸存的秦軍士兵正忙著轉移俘虜和繳獲。
混亂漸息,但蒙毅的心卻沉入了更深的冰海。他小心翼翼地將血書重新用油布包裹好,緊緊攥在手中,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這輕飄飄的絹帛,此刻卻重逾千斤,浸透了徐福船隊的絕望之血,更纏繞著指向頻陽田莊的詭異迷霧。他必須立刻,麵呈上將軍!
王賁踏著甲板上尚未乾涸的血跡和海水走了過來,臉色依舊冷硬,但眉宇間帶著激戰後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如何?找到主使了?”他看向蒙毅手中緊握的油布包。
蒙毅深吸一口氣,海風中的鹹腥似乎更重了。他緩緩搖頭,聲音低沉得如同腳下嗚咽的海浪:“將軍,沒有主使。隻有這個……在船艙暗格裡找到的。”他將油布包遞了過去,目光緊緊盯著王賁的臉,“是徐福的血書……求援血書。”
“徐福?!”王賁的眉頭猛地擰緊,一把抓過油布包,動作帶著幾分粗暴地剝開,當那片觸目驚心的血書展開在他眼前時,饒是見慣生死,他的瞳孔也不由得猛地一縮!那大片凝固發黑的血跡,那扭曲顫抖的字跡,撲麵而來的絕望與死亡氣息,讓他握著絹帛的手也微微一頓。
他迅速掃過血書內容,臉色越來越沉,直至看到最後那模糊的“蓬萊”位置描述和落款日期,牙關已然緊咬。“五十七天前……該死的!”他低罵一聲,拳頭重重砸在船幫上,木屑紛飛。徐福船隊凶多吉少,父皇秦王政)的求仙大業再遭重挫!更令他怒火中燒的是,這封絕命血書,竟被楚軍截獲!
“楚軍……好!好得很!”王賁眼中殺意沸騰,“這仇,必以項燕全族之血來償!”他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般刺向蒙毅,“你剛才說,找到這血書時,旁邊還有什麼?標記?”
蒙毅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指向血書邊角那極其微弱的墨線小字:“將軍請看這裡……‘頻陽’,還有背麵……”他示意王賁翻過血書,指向背麵同樣被血汙破壞的海圖邊緣,“這個點,標注的是‘田莊’。”
王賁順著蒙毅的指引看去。當“頻陽”和“田莊”兩個細小的墨字映入眼簾時,他整個人如同被最冰冷的寒潮瞬間凍結!
王家田莊!
父帥王翦以自汙之名索要,位於頻陽的田莊!秦王政親自批複賜予的田莊!
徐福的血書,標注仙島的位置旁邊,為何會出現頻陽?為何會精確到王家的田莊?!是徐福在絕望中留下的、指向某種隱秘聯係的標記?還是……有人故意添加,要將這滔天禍水,引向他的父親?!
巨大的荒謬感和更深的驚怒瞬間在王賁胸中炸開!這比戰場上明刀明槍的廝殺更讓他感到脊背發涼!他猛地攥緊手中的血書,絹帛在他的巨力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幾乎要被撕裂!他死死盯著那兩個小字,仿佛要將它們從絹帛上摳下來!
是誰?!是誰在幕後操弄這一切?!是項燕?是那些亡齊的餘孽?還是……鹹陽城中,那些躲在陰影裡,時刻等著他父子犯錯的眼睛?!
海風吹過,帶著血腥和硝煙,也帶著刺骨的寒意。王賁緩緩抬起頭,臉上的暴怒已化為一片冰封的死寂。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樣麵色凝重、欲言又止的蒙毅,什麼也沒說。隻是將那染血的絹帛,極其緩慢、極其用力地重新卷起,用那塊油布死死包緊,仿佛要將所有的疑問、所有的殺機和那指向頻陽田莊的詭異標記,一起封存。
“傳令,”王賁的聲音如同極地寒冰,不帶一絲波瀾,“所有俘虜,就地嚴加審訊!所有繳獲船隻,包括這艘沉了一半的,給我一寸寸地搜!每一塊木板,每一根釘子,都給我翻過來!務必找到……任何可能與此相關的線索!”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片依舊混亂的戰場和遠處沉浮的船隻殘骸。
“至於這些船……”他的目光最後落在那艘正在下沉的楚軍指揮船上,眼神冷硬如鐵,“全部焚毀!連一塊能漂浮的木板都不要留下!今日之事,所有參與軍卒,嚴令禁口!膽敢泄露半字者——斬立決,夷三族!”
蒙毅心頭劇震,對上王賁那深不見底、翻湧著冰寒風暴的眼神,瞬間明白了他的決斷。他重重抱拳:“諾!”
熊熊烈火再次在芝罘港外的海麵上燃起,吞噬著殘破的船骸和上麵可能存在的最後一點秘密。火光映照著王賁棱角分明的側臉,明滅不定。他緊緊攥著懷中那個油布包裹,感受著那輕飄飄又重逾千斤的分量,目光卻穿透了火光與海霧,死死地投向西方——鹹陽的方向。那裡,是權力的巔峰,也是風暴的中心。頻陽田莊……王家田莊……這突如其來、詭異莫名的指向,如同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心頭,也必將纏繞上遠在頻陽的父親。
喜歡大秦風骨:王翦傳請大家收藏:()大秦風骨:王翦傳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