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寒夜鬼哭】
子時的雁門關,已是滴水成冰的人間煉獄。
狂風卷著西伯利亞的寒流,裹挾著戈壁灘的粗沙,從陰山隘口擠壓成刺骨的罡風。雪粒子不再是柔軟的晶體,而是被風磨礪成棱角分明的冰刃,抽打在刑徒們裸露的皮膚上,瞬間劃開細密的血口。三萬民夫蜷縮在關隘背風處,像凍僵的蟲豸般堆疊蠕動。破舊的麻衣早已被寒風浸透,凝結成堅硬的冰殼,每一次呼吸都在胡須眉毛上掛滿白霜,又在下一陣狂風中被撕扯而去。
王翦按劍立於烽燧台最高處,玄甲上凝結著厚厚的冰霜,每一次呼吸都在胸甲前形成短暫的霜霧,又被狂風瞬間扯碎。斷水劍在鞘中微微震動,發出細不可聞的嗡鳴,如同毒蛇感知到獵物的不安躁動。他目光如鷹隼,穿透漫天雪霧,鎖定在雪原儘頭——那片連成赤色星河的匈奴火把正緩緩移動,悶雷般的馬蹄聲透過凍土傳來,帶著死亡的心跳節奏,一下下敲擊著每個人的神經。
“將軍!熱水齊備!”副將張唐嘶吼著衝上烽燧,聲音被風撕扯得支離破碎。他眉毛胡須上全是冰碴,嘴唇凍得青紫,卻掩不住眼中的焦灼。在他身後,關隘前的空地上,上百口巨大的鐵釜架在熊熊篝火上,釜內沸水翻滾,升騰的蒸汽在寒風中瞬間被凍結成白茫茫的霧牆,如同地獄熔爐的呼吸。
王翦沉默頷首。右手猛地按住劍柄——鏘!
斷水劍出鞘的龍吟壓過了風吼!一道寒光撕裂夜幕,如同進攻的號令!
“潑——!”蒙驁的咆哮炸響!三千秦銳士如同被喚醒的鋼鐵洪流,吼聲震得烽燧台積雪簌簌下落。
滾燙的洪流撞進凜冬!巨大的木桶在民夫手中接力傳遞,冒著白氣的沸水被奮力潑向關隘前的斜坡。嗤啦——!震耳欲聾的爆響連成一片!滾水與凍土的撞擊騰起衝天白汽,瞬間又被寒風撕扯成冰晶粉末。第一層薄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斜坡上蔓延、凝結,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然而不等冰層穩定,第二批滾水又至!冷熱劇烈交擊,剛剛形成的冰殼迸發出蛛網般的裂紋,發出劈啪脆響。
“麻布!快!堵縫!”一個炸雷般的吼聲穿透混亂。是黑夫!這黥麵什長猛地撕下自己早已破爛不堪的囚衣,露出虯結肌肉和滿身凍瘡。他看也不看,將破布死死纏裹在一根粗木棍上,狠狠插入就近的沸釜中!滾燙的布團瞬間吸飽了熱水,騰起濃密白煙。黑夫低吼一聲,不顧灼痛,將火燙的布團狠狠按向冰層迸裂處!
“滋——!”刺耳的聲響伴隨著皮肉焦糊的氣味!滾燙濕布貼上冰裂的瞬間,水汽劇烈蒸騰,那迸裂的縫隙竟在高溫與濕氣的雙重作用下被重新黏合!
“快!照做!”張唐嘶聲大喊。
刑徒們如夢初醒,絕望中爆發出最後的力量。無數雙手撕扯著本就襤褸的衣衫,裹上木棍,蘸入沸釜。滾燙的布團帶著灼人的溫度被按上冰裂之處。慘嚎聲此起彼伏——凍瘡潰爛的手掌緊握滾燙木棍,皮肉被粘黏在木柄上,發出滋滋的焦響,空氣中彌漫開皮肉炙烤的惡臭。然而無人鬆手!求生的本能和對赦免的渴望壓過了劇痛。冰牆在慘烈與悲壯中節節攀升,一丈、兩丈…五丈!如巨獸獠牙般的冰壁在烽火映照下泛著幽藍冷光,刺向墨黑的蒼穹。
“血!冰裡有血!”一聲淒厲的尖叫陡然撕裂了築牆的號子。
一個年輕民夫手中的木桶哐當墜地,他驚恐地指著剛剛澆注的冰層——在他刨開的冰隙深處,赫然嵌著半截森白的指骨!骨茬刺破薄冰,滴滴暗紅粘稠的血正順著冰縫緩緩滲出,在雪地上暈開刺目的紅梅!
【二、玉璧驚魂】
“嚎什麼喪!”黑夫如暴熊般衝來,一腳將那嚇癱的民夫踹開。他黥麵扭曲,眼中凶光畢露,竟直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五指如鐵鉤,狠狠插進那滲血的冰隙!
“都給老子刨開!”他咆哮著,手臂肌肉虯張,猛地一掀!
哢嚓!嘩啦!
大塊堅冰夾雜著凍結的黑色腐土被掀飛,露出下麵更深的黑暗。一股混合著土腥與腐肉的氣息撲麵而來,令人作嘔。
更多刑徒在張唐指揮下圍攏過來,骨鋤、冰鎬瘋狂鑿擊著那片滲血的冰層。冰屑與凍土四濺。隨著覆蓋物被清除,一座令人毛骨悚然的殉葬坑漸漸顯露猙獰麵目!
數百具骸骨被刻意擺放成跪拜的姿態,在坑底形成一個巨大的放射狀圓環!所有頭骨頂部都有明顯的鈍器擊穿痕跡,腐朽的麻繩深深勒入骨縫,將他們緊緊捆縛在一起。骸骨間散落著破碎的陶罐、鏽蝕的銅鈴,還有一些辨不出形狀的腐朽物件。而在骸骨圓環的正中央,一根粗大的冰柱拔地而起,冰柱核心處,一點幽冷的青光穿透冰層,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那是一塊嵌在冰中的青玉璧!
玉璧直徑約一尺,通體呈深沉的蒼青色,邊緣溫潤,但中心孔洞附近卻滲透著濃烈如血的紅沁。璧身雕刻著繁複古老的夔龍紋路,那盤繞的龍身線條遒勁古拙,在冰層折射的光線下仿佛在緩緩遊動。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中心孔洞,像一隻被永恒凍結的、充滿怨毒的血色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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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坑!是周製人殉坑!”張唐聲音發顫,帶著難以置信的恐懼。他曾在雍城宗廟遺址見過類似規製,但規模遠不及此,更不該出現在北疆苦寒之地!
王翦臉色鐵青,縱身躍入深坑。坑底寒氣刺骨,混雜著濃烈的死亡氣息。他無視腳下碎裂的骨骸,大步走到中央冰柱前。右手緊握斷水劍柄,以劍柄尾部堅硬的雲頭,對準冰柱核心的玉璧位置,猛地一擊!
哢嚓!嘩啦——!
冰柱應聲碎裂!那塊寒氣森森的玉璧墜入王翦掌心!
入手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指尖直竄天靈!這寒意並非僅僅來自冰玉的物理低溫,更帶著一種陰森刺骨的怨毒氣息。更讓王翦瞳孔驟縮的是這玉璧的觸感——溫潤中帶著一絲熟悉的滯澀,竟與他斷水劍柄的犀牛角材質如出一轍!他指腹下意識地摩挲過璧身上的夔龍紋路,指尖停留在龍尾轉折處——三道細微卻異常清晰的斜向刻痕!這刻痕的位置、角度、深淺,竟與他斷水劍格上為了防滑而親手刻下的三道紋路分毫不差!
“周室太廟的祭玉...虢公盤龍璧?!”蒙驁也跳入坑中,借著火光看清玉璧全貌,倒吸一口寒氣,“史載此璧隨末代虢公北逃犬戎時失蹤,怎會...怎會深埋在此?!”
王翦將玉璧湊近火把。昏黃跳動的火苗舔舐著玉璧表麵的血沁。那濃稠如血的紅沁在高溫下仿佛活了過來,細微地蠕動著,竟隱隱顯出一行細如針尖的陰刻小篆:“秦伯受命,虢公作殉”!
秦伯!秦襄公!西周東遷時護駕有功,始封諸侯!虢公!正是與秦襄公同時代的末代虢國國君!史載其攜周室重器叛逃犬戎,最終葬身火海,重器下落不明...
“將軍!匈奴動了!”烽燧台上驟然響起淒厲的警哨聲!
雪原儘頭,那片連成星河的火把洪流猛地一滯,隨即如同被巨斧劈開,裂成三股!左右兩股騎兵如毒蛇出洞,繞過正麵戰場,向著關隘兩翼的薄弱處高速斜插!而中軍陣中,數十架覆蓋著厚重濕氈的怪異車輛被緩緩推向前線。濕氈在寒風中凍得硬如鐵板,但氈布縫隙間,粗大的青銅管口在火光映照下泛著不祥的幽綠光澤!
“猛火油櫃!”王翦的厲喝瞬間壓下所有嘈雜,“張唐!調所有沸水!潑向冰牆正麵!加厚!加固!快!”
【三、冰血烽煙】
第一縷慘淡的天光終於艱難地刺破鉛灰色雲層,吝嗇地灑在狼藉的戰場上。
此刻,匈奴的猛火油櫃已抵近關隘百丈之內!覆蓋其上的濕氈被粗暴地掀開,露出裡麵猙獰的青銅獸首噴口和粗大的儲油皮囊。
嗤——啦!
刺耳的噴發聲撕裂了黎明的寂靜!數道粘稠如瀝青、散發著刺鼻惡臭的黑色油柱,從青銅獸口猛烈噴出!詭異的是,這些黑油在酷寒中竟未凍結,如同有生命的毒蛇,帶著極強的附著性,狠狠撞在五丈高的冰牆上,迅速蔓延、滲透!
“火箭!三輪齊射!放!”王翦的斷水劍如閃電般劈向蒼穹!
早已引弓待發的秦軍弓弩手鬆開緊繃的弓弦!數百支包裹著厚厚油布、燃燒著熊熊烈焰的箭矢,帶著淒厲的呼嘯掠空而過,如同火雨流星,狠狠砸向冰牆上那片蔓延的黑油!
轟!轟轟轟——!
火焰觸碰到黑油的刹那,關隘前炸開一片衝天的烈焰之海!赤紅的火舌瘋狂舔舐著冰牆,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燃聲!滾燙的熱浪裹挾著濃密的黑煙翻滾升騰,將天空都染成汙濁的暗紅色。五丈厚的冰牆在烈焰灼燒下發出痛苦不堪的呻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融化、塌陷!渾濁的冰水混合著燃燒的黑油,如同汙穢的血液,沿著斜坡汩汩流淌,所過之處,連積雪都染成肮臟的墨色。
冰層被烈焰融化變薄的地方,昨夜剛剛封凍的周室人殉坑再次裸露!熊熊火焰無情地舔舐著那些跪拜了數百年的骸骨。乾燥的骨骼在高溫下發出劈劈啪啪的爆裂聲,磷粉被點燃,跳躍起幽藍色的鬼火。風中傳來若有似無的尖嘯,仿佛數百亡魂在火中哀嚎痛哭,控訴著塵封的悲慘與怨恨。
“澆!往那些骨頭上澆沸水!快!”黑夫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片燃燒的骸骨,突然爆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他猛地扛起一桶剛燒沸的熱水,不顧撲麵而來的灼熱火焰和濃煙,衝向冰牆殘破處,將整桶滾水狠狠潑向烈焰中劈啪作響的骸骨群!
“滋啦——!!!”
白汽如同怒龍般衝天而起!滾水撞上燃燒骸骨的瞬間,產生了劇烈的反應!冰水與烈火交織,蒸騰的水汽瞬間形成濃厚的白霧屏障,暫時遮蔽了戰場。更令人驚駭的是,那些被潑上沸水的骸骨,其骨粉磷火非但沒有熄滅,反而爆燃出更加熾烈、更加詭異的幽綠色火焰!這幽綠鬼火如同有生命般,竟反向吞噬著附著在冰牆上的黑油烈焰!
匈奴陣中響起急促而混亂的號角聲!左右翼負責包抄的騎兵趁亂發動了突襲!然而,戰馬剛剛提速,前蹄便紛紛踩中冰麵下昨夜匆匆封凍的、凹凸不平的殉葬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