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燧火鎖喉】
殘月如鉤,懸在雁門關墨汁般濃稠的夜空,吝嗇地灑下幾縷慘白冷光。關隘內外,死寂無聲,唯聞朔風卷著戈壁沙礫抽打雉堞,發出鬼哭般的嗚咽。
中軍大帳內,牛油火盆劈啪作響,光影在王翦冷硬的側臉上跳動。他指尖緩緩劃過鋪在粗糙木案上的羊皮地圖,最終停在“野狼峪”三個墨黑小字上。這片形如餓狼食道的狹長裂穀,在地圖上隻是一道扭曲的墨痕,此刻卻仿佛化作了吞噬一切的巨口,隱在關外無邊的黑暗裡,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凶戾之氣。
他身後,十五支尺餘長的青銅燧筒整齊排列於兵器架上。筒身冰冷,筒口內壁殘留著經年累月燃燒鬆脂、濕艾蒿形成的厚厚焦黑色油膏,在昏暗燈火下泛著幽幽的冷光,散發出一種混合了焦糊、藥草和鐵鏽的怪異氣味。
“將軍!此事非同小可,請三思!”副將張唐緊攥著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身上的甲葉隨著他壓抑急促的呼吸發出細微卻刺耳的錚錚摩擦聲,“連熄十五座烽燧!這如同自斷臂膀,自毀耳目!萬一...萬一匈奴主力不按我們預判,不從野狼峪這條死路走,而是分散突襲其他烽燧已熄、防備空虛的隘口...”
“那便賭命。”王翦的聲音斬釘截鐵,毫無波瀾,瞬間截斷了張唐的話。腰間的斷水劍被他連鞘提起,劍柄末端的青銅雲頭紋飾帶著千鈞之力,重重頓在地圖上“野狼峪”三個字上!雲頭紋下,正好壓著前夜從匈奴商隊繳獲的羊皮地圖——地圖上,“頻陽糧倉”那點朱砂標記在燭火搖曳下,如同一滴凝固發黑的血痂,刺眼奪目。冰牆下挖出的虢公玉璧、頻陽祖墳被盜的祖父青銅鉞、弩機上與驪山皇陵同源的“鮫淚砂”...這些碎片,已在王翦心中織成一張陰冷刺骨、直指鹹陽的彌天大網。他急需一場潑天大勝,用胡虜的屍山血海,來強行撕開這張毒網的一道裂口!
子時三刻,風更烈,雪粒子如同冰砂,抽打得人麵頰生疼。黥麵什長黑夫蜷縮在雲中燧頂的雉堞陰影裡,鐵鏈纏繞的粗壯手臂正將一捆捆浸透火油的特殊蘆葦,用力塞進巨大的烽燧筒腔深處。他臉上猙獰的刺青在跳動的火光與濃重的陰影間扭曲蠕動,聲音如同砂石摩擦:“都聽清了!將軍死令!寅時三刻,自這雲中燧始,由西向東,連熄十五烽!違令者——斬!”
“什長!這...這是要自掘墳墓嗎?”年輕的燧卒趙五手指死死摳進蘆葦杆,指節因恐懼而痙攣,“烽燧一熄,胡馬便能如入無人之境!去年冬月匈奴鐵騎屠戮代郡三縣,血流成河,就是因為趁風雪夜連拔了七座烽燧!十五座...這是要把整個北疆拱手讓給豺狼啊!”
嗚————!
就在此時,一聲淒厲到足以撕裂靈魂的骨笛聲,毫無征兆地穿透重重夜幕,從關外茫茫雪原深處傳來!
幾乎同時,遠方地平線上,一點、兩點...無數點猩紅的火光驟然亮起!如同瘟疫蔓延,瞬間連成一片翻滾湧動的赤色毒瘴,帶著沉悶如雷的馬蹄轟鳴,漫過黑暗的地平線,向著關隘方向急速逼近!匈奴前鋒遊騎,竟已抵近十裡之內!
“點火!!”黑夫目眥欲裂,暴吼如雷!手中熊熊燃燒的火把被他狠狠捅入塞滿油葦的烽燧巨筒!
轟——!!!
一道粗壯如巨蟒的烈焰裹挾著濃密的黑煙,帶著鬆脂與艾蒿被點燃後特有的刺鼻焦苦氣息,狂暴地衝上雲霄!熾烈的光芒瞬間照亮了整座雲中燧台!與此同時,東西兩側三十裡外的赤穀燧、鷹嘴燧仿佛得到了信號,兩道同樣粗壯的赤色煙柱應聲而起,直刺蒼穹!三道巨大的、翻滾扭曲的煙柱在墨黑的夜空中猙獰狂舞,如同天神暴怒揮下的三條火焰鞭痕,將死亡降臨的警訊瘋狂傳向後方!
寅時三刻,至!
王翦玄甲裹身的身影如同冰冷的雕塑,出現在雲中燧最高處。他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鎖定著野狼峪的方向。手中斷水劍並未出鞘,隻是劍鋒輕描淡寫地向下一揮。
早已麵無人色的燧卒趙五,顫抖著手,用儘全身力氣拉動沉重的青銅扳機!
哢嚓!轟——!
燧筒口巨大而沉重的覆土鐵蓋,在絞盤刺耳的呻吟聲中轟然下落,如同巨獸合攏了血盆大口!那衝天而起、翻滾咆哮的赤色煙柱,被這冰冷的鐵蓋生生掐斷了喉嚨!濃煙被瞬間壓製,隻在鐵蓋縫隙間溢出幾縷掙紮的青煙,隨即被寒風無情扯碎。
仿佛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連鎖反應瞬間爆發!
西側的赤穀燧——火光驟滅!
更西的鷹嘴燧——煙柱消散!
斷崖燧、孤峰燧、落鷹燧...由西向東,沿著蜿蜒的長城防線,一座又一座烽燧頂部的生命之火被強行掐滅!十五道曾經刺破黑夜的火焰與煙柱,在短短半刻鐘內,接二連三地沉入無邊黑暗!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吞沒了雁門關外數百裡長城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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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餓狼入彀】
第一縷慘淡的晨曦艱難地刺破鉛灰色雲層,吝嗇地灑向野狼峪。
此刻,這條形如餓狼咽喉的狹長裂穀,已徹底化作了吞噬血肉的修羅磨盤!
峽穀兩側崖壁如刀劈斧鑿,陡峭高逾百丈,冰冷的岩石在微光下泛著鐵青。王翦親率的五千大秦銳士弩手,如同冰冷的磐石,沉默地伏於兩側崖頂。他們手中的強弩已張至極限,密密麻麻的寒鐵箭鏃在熹微的晨光下閃爍著幽冷的藍芒,那是喂了劇毒的死亡之吻。
峽穀最深處,穀底最窄處僅容五馬並行,此刻卻塞滿了瘋狂湧入的匈奴騎兵!人喊馬嘶,金鐵交鳴,骨肉碎裂的悶響與瀕死的慘嚎在狹窄的岩壁間反複撞擊、折射、放大,形成令人耳膜欲裂、心膽俱寒的恐怖聲浪!
“放!”王翦的聲音如同九天驚雷,在崖頂炸響!
早已蓄勢待發的命令瞬間傳遍崖頂!
轟隆隆——!!!
地動山搖!無數根需要數人合抱、裹滿尖銳鐵釘和荊棘的巨大滾木,夾雜著千斤重的巨石,被士兵們奮力推下懸崖!巨石上纏繞著粗大的鐵鏈,如同來自地獄的隕星,帶著毀滅一切的威勢,呼嘯著砸入穀底擁擠不堪的匈奴騎兵隊伍中!
噗嗤!哢嚓——!
沉悶的撞擊聲、骨骼碎裂聲、戰馬悲鳴聲、人瀕死的慘嚎聲混雜在一起!巨石鐵鏈所過之處,如同滾燙的烙鐵劃過黃油,瞬間犁開數道血肉模糊、內臟飛濺的恐怖溝壑!殘肢斷臂、碎裂的甲胄、扭曲變形的兵器與粘稠的血漿混合在一起,鋪滿了狹小的穀底!
慘叫聲尚未平息,崖頂第二輪攻擊已至!
無數浸透了火油、散發著刺鼻氣味的巨大草球被奮力擲下!緊接著,數百支燃燒著熊熊烈焰的火箭,帶著死神的尖嘯,精準地射向那些滾落的草球!
轟!轟轟轟——!!!
烈焰衝天而起!穀底瞬間化作一片翻騰的火海!灼熱的氣浪翻滾升騰,將空氣都炙烤得扭曲變形!戰馬在烈焰中驚蹶狂跳,將背上的騎手無情地甩入翻滾的火舌之中!皮肉焦糊的惡臭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如同地獄的呼吸,直衝百丈崖頂,熏得人幾欲作嘔!
“將軍!快看東口!”張唐的驚呼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手指猛地指向峽穀東側狹窄的出口方向。
王翦目光如電,瞬間鎖定!
一支約莫千人的匈奴精銳騎兵,竟悍然逆著潰敗如潮的己方亂兵,硬生生從翻騰的火海中衝殺而出!領頭的千夫長身形魁梧如熊羆,手中彎刀狂舞,如同地獄的勾魂使者,所過之處無論是潰兵還是攔路的火焰,皆被一刀劈開!他身後的騎兵隊形異常緊密,呈尖銳的錐形,每匹戰馬竟都蒙著厚實的眼罩,對近在咫尺的烈焰和同伴的慘嚎充耳不聞,沉默而瘋狂地向著唯一未被烈火封鎖的出口——鷹愁澗方向,發起了決死的衝鋒!
“匈奴天狼衛!”王翦瞳孔驟然收縮如針!他瞬間明悟——這些是飲過狼血、受薩滿秘術加持的死士,踏火衝陣如履平地!而他們衝鋒的目標...正是鷹愁澗!那裡存放著他為長期圍困匈奴主力而秘密囤積的三萬石糧草!那是整個北疆大軍的命脈!
嗡——!
腰間斷水劍猛然發出急促而劇烈的震鳴,劍鞘撞擊玄甲,發出金鐵交擊的錚錚銳響!
一個冰冷的念頭如同毒蛇般噬入王翦腦海——匈奴單於根本不在乎這數萬前鋒的生死!那十五座被故意熄滅的烽燧,是誘使他王翦調兵野狼峪的香餌!而這支悍不畏死的天狼衛,才是真正要直插秦軍心臟、截斷糧道的毒匕!野狼峪的血肉磨盤,隻是為了吸引他所有注意力的幌子!
“黑夫!”王翦的吼聲如同受傷的猛虎咆哮,瞬間壓過了峽穀中地獄般的轟鳴,“帶上你的人!死守鷹愁澗糧倉!丟一粒糧——提頭來見!”
【三、驚燕截糧】
鷹愁澗外,狹長的穀地已被鮮血浸透。
三百輛沉重的運糧牛車首尾相銜,勉強結成一個龐大的環形車陣。車陣內,幸存的輔兵和少量弩手依托糧袋和車體,拚命向外射出稀稀拉拉的箭矢。然而,這微弱的抵抗在天狼衛狂暴的衝鋒麵前,如同螳臂當車!
噗嗤!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