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啟明星還掛在西邊的天空,李信已帶著一千銳士出發。祁連山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像一頭伏在戈壁上的巨獸,山頂的積雪泛著慘白的光。沙地上的馬蹄印混雜著匈奴人的皮靴印,前者深而圓,後者帶著尖細的鞋頭——匈奴人穿的皮靴鞋底嵌著獸骨,行走時會留下獨特的痕跡。
“昨夜的匈奴人故意留下痕跡,就是想引我們追擊。”李信勒住韁繩,望著前方的隘口。那裡兩側是陡峭的紅砂岩岩壁,被風蝕出密密麻麻的溝壑,最窄處僅容兩馬並行,正是設伏的絕佳之地。他抬手示意隊伍停下,命十名銳士舉著藤牌在前探路,藤牌上還留著昨日戰鬥的箭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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銳士們剛走進隘口三丈,岩壁上的風蝕溝裡突然射出數十支羽箭,黑沉沉的箭雨如烏雲般壓下來。“有埋伏!”李信拔刀格擋,青銅劍與箭簇相撞迸出火星,一支箭擦著他的耳際飛過,射在身後的沙地上,箭杆還在嗡嗡作響。匈奴騎士從岩壁後躍出,一個個穿著左衽的皮褶衣,腰間係著獸皮腰帶,彎刀在晨光裡閃著寒光,為首的漢子耳後也有月牙刺青,腰間竟掛著塊楚式龍形玉佩,與斥候發現的那塊樣式相同。
“放箭!”李信大喝一聲,身後的弓弩手立刻舉弩射擊。秦弩的射程遠勝匈奴弓箭,箭簇帶著呼嘯聲穿透晨霧,不少匈奴騎士應聲墜馬。但更多的匈奴人從岩壁上滑下,手裡揮舞著套索——那是他們捕獵的工具,此刻卻用來套取秦軍的脖頸。一名銳士不慎被套索纏住,瞬間被拖下馬來,彎刀緊接著劈落,鮮血濺紅了砂岩。
李信策馬衝入敵陣,青銅劍劈開一名匈奴騎士的皮甲,劍鋒刺入血肉的悶響格外刺耳。那匈奴人嘶吼著揮刀反擊,彎刀砍在李信的肩甲上,留下一道深痕。“楚裔的走狗!”李信怒喝著擰轉劍鋒,將那匈奴人挑落馬下,轉頭卻見三名匈奴人圍著一名秦兵,彎刀如車輪般旋轉,那秦兵的盾牌早已被劈碎,眼看就要喪命刀下。
“找死!”李信策馬奔去,劍勢如長虹貫日,將三名匈奴人儘數斬殺。他低頭看向那名秦兵,隻見少年的嘴唇已凍得發紫,甲胄下的手臂劃開了長長的口子,血正順著指尖往下滴。“撐住!”李信將自己的水壺扔給他,“此戰結束,我向將軍為你請功!”
雙方激戰半個時辰,匈奴人的屍體在隘口堆成了小山,鮮血順著沙溝往下淌,彙成細小的溪流。匈奴人漸漸不支,為首的漢子吹了聲口哨,剩餘的騎士立刻調轉馬頭,朝著山口深處逃去,皮靴踏起的沙塵遮天蔽日。李信帶人追過去時,隻見一片空地上燃著篝火,灰燼裡還留著半截楚式陶碗,碗底印著“壽春官窯”的戳記,邊緣還沾著未燒儘的黍米——這是楚都壽春特有的陶器,秦滅楚後,官窯已被焚毀,顯然是楚裔珍藏的舊物。
“他們剛走沒多久!”一名銳士用手探了探篝火下的泥土,“還燙得能灼手,最多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追至祁連山口的草甸時,前方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三名匈奴斥候正策馬奔來,看到秦軍立刻轉身逃竄,卻被早已埋伏在此的銳士截住。短兵相接間,一名匈奴人的箭囊掉在地上,裡麵滾出塊青銅令牌,正麵刻著“楚複國軍”四字,背麵是蟠螭紋,邊緣還沾著海鹽——與上章在琅邪造船官營帳裡找到的令牌材質一模一樣,都是用南海的青銅鑄造,帶著淡淡的鹹腥味。
“說!你們把項燕佩劍給誰了?劉邦藏在何處?”李信將刀架在斥侯脖子上,刀刃已劃破對方的皮膚,滲出血珠。那匈奴人卻突然笑了,嘴角溢出黑血,顯然早已服毒:“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劉沛公已在泗水聚兵,明年今日,就是你們秦軍的忌日!”話音未落便氣絕身亡,雙目圓睜,像是在欣賞李信震驚的神色。
與此同時,驛站裡的徐巿有了新發現。他將劍格的符號拓印在桑皮紙上,與墨家典籍中記載的鼓譜對比,突然眼前一亮:“這是《大風歌》的殘譜!”他指著拓片,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風’字對應三個大圓圈,正是‘大風起兮’的起拍;‘兮’字後的方框,正是拖長的尾音。隻是這譜子不完整,隻刻了開頭兩句,後麵的符號被獸麵紋擋住了。”
王翦接過拓片,指尖劃過那些墨跡,突然想起去年從鹹陽宮傳來的密報:劉邦在沛縣時,曾對著泗水唱過“大風起兮雲飛揚”,當時隻當是無賴的狂言,如今看來竟是早有預謀。“楚裔借匈奴之手傳遞信物,打得好算盤。”他冷笑一聲,“佩劍上的‘亡秦必楚’是給楚人的號召,劍格裡的《大風歌》殘譜是給劉邦的憑證,既拉攏了楚地舊部,又勾結了沛縣勢力,還借著匈奴的兵鋒試探我軍虛實。”
【四:沙埋楚歌】
暮色降臨時,李信帶著殘兵返回驛站,一千銳士隻剩七百餘人,不少人帶著傷,甲胄上的血漬已凝結成黑褐色。他的左臂被匈奴彎刀劃傷,纏著滲血的麻布,傷口還在隱隱作痛——那彎刀淬過牛羊的汙血,若不及時處理恐生壞疽。“匈奴人往西域方向逃了,祁連山深處藏著他們的營地,隱約能看到楚人的旗幟。”他將繳獲的龍形玉佩遞給王翦,玉佩上刻著“項伯”二字,邊緣還留著佩戴的磨損痕跡,“定是項氏餘黨項伯,當年他從鹹陽逃後就沒了蹤跡,竟躲在匈奴地界。”
徐巿這時已將殘譜補全,他根據墨家典籍中的樂理記載,結合劉邦過往的歌謠傳聞,在桑皮紙上續寫了符號,對應著“威加海內兮歸故鄉”的歌詞。“這不是普通的歌謠。”徐巿麵色凝重,將拓片鋪在案上,“‘威加海內’四字絕非尋常人敢說,當年始皇帝東巡時,李斯作的《泰山刻石》裡才有‘威加海內’的字樣,劉邦的野心已經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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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翦走到窗邊,望著遠處的烽燧。夜幕中的烽火台亮著微光,像顆孤獨的寒星,那是傳遞敵情的信號,卻不知此刻有多少雙眼睛正盯著這團火。驛站外的風更緊了,卷著黃沙撞在夯土牆上,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無數冤魂在哭泣。“項燕佩劍出現在瓜州,不是偶然。”他指著案上的輿圖,瓜州的位置被紅筆圈出,正處在絲路與河西驛道的交彙處,“這裡是絲路咽喉,匈奴在這裡投屍示威,既是恐嚇我們,也是在向天下宣告——楚裔與匈奴聯手了,劉邦也會在東方呼應。三股勢力擰成一股繩,是想斷我大秦的右臂。”
驛丞這時端來一碗瓜羹,陶碗邊緣還缺了個口,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聲音細若蚊蚋:“將軍,老奴活了六十年,在這瓜州驛當了三十年驛丞,從沒見過這麼多楚人和匈奴混在一起。前幾日還有個楚巫路過,穿著黑色的巫袍,戴著羽毛冠,說要去琅邪找徐方士,還說三月初七會有‘龍旗出海,楚火燎原’,讓小的提前備好清水祭祀。”
“三月初七。”王翦心頭一震,指節重重敲在案上,輿圖上的“琅邪”二字被震得微微翹起——上章從柳枝密信裡發現的徐福歸航日期,正是三月初七!“好個連環計!”他眼中閃過寒光,“徐福的船隊、楚裔的兵馬、劉邦的勢力,要在這一天同時行動!徐福借海外仙山之名聚兵,楚裔用項燕佩劍號召舊部,劉邦在泗水舉旗響應,這是要三麵夾擊我大秦!”他轉身對李信道,“傳令下去,連夜拔營東進,直奔泗水郡!務必在三月初七前攔住他們,晚了就來不及了!”
銳士們迅速收拾行裝,甲胄碰撞聲、馬蹄聲、口令聲混在一起,在暮色中格外緊迫。徐巿將項燕佩劍收入劍鞘,劍格的秘紋在火光下若隱若現,獸麵紋的雙目仿佛在盯著他。他突然想起什麼,對王翦道:“將軍,這劍格的譜子還有蹊蹺。‘風’字的符號比其他字更深,邊緣有撬動的痕跡,說不定藏著更隱秘的信息。”
王翦接過劍,指尖摳著“風”字的刻痕,指甲縫裡滲進銅鏽。突然,一小塊銅片“哢嗒”一聲脫落下來,裡麵竟藏著張極小的羊皮紙,用蜂蠟封著,展開後上麵用楚篆寫著兩行小字:“琅邪船帆繪劉旗,泗水兵起應東溟。”墨跡還帶著淡淡的鬆煙香,顯然是新近寫就。
夜色漸深,秦軍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向東進發,玄色的甲胄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瓜州的古井在身後沉默,井台的血漬已被風沙掩埋,隻留下淡淡的腥氣。唯有那柄項燕佩劍在王翦腰間,隨著馬蹄聲輕輕顫動,劍格的秘紋仿佛還在訴說著即將到來的風暴。徐巿回頭望了一眼遠處的烽燧,烽火依舊明亮,卻不知這火光究竟會照亮大秦的未來,還是映出覆滅的血色。
隊伍行至瓜州東門外的柳林時,一名斥候策馬奔來,馬嘴裡吐著白沫,顯然是晝夜不停趕來的。“將軍!琅邪傳來急報!”他翻身下馬,遞上染血的竹簡,“徐福的船隊提前歸航,十二艘樓船的帆上,都繪著紅色的‘劉’字圖騰,與羊皮紙上的符號一模一樣!船隊正順著海岸往泗水方向去!”
王翦握緊了腰間的佩劍,“亡秦必楚”的銘文仿佛在發燙,透過衣料灼著他的皮膚。他抬頭望向東方的夜空,熒惑星依舊亮得刺眼,像顆滴著血的眼珠,而北鬥的鬥柄,正死死指向泗水郡的方向。這場由劍、歌、船帆掀起的風暴,沒有等到三月初七,已經提前降臨了。李信望著東方的天際,握緊了受傷的左臂,那裡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卻遠不及心中的寒意——他仿佛已經看到,楚人的戰旗在泗水岸邊升起,劉邦的歌聲在風中回蕩,而大秦的江山,正在這場風暴中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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