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刃裂風:祁連絕命戰】
朔風如刀,卷著碎雪斜劈而下,刮在秦兵鐵甲上碎成千萬片寒響,又順著甲葉縫隙鑽進衣袍,凍得人牙床打顫。王翦勒住胯下烏騅,霜雪早染白了他頷下長須,連眉峰都凝著冰碴,目光卻如鷹隼般穿透彌漫的雪霧,死死鎖著前方倉皇奔逃的匈奴潰兵。
三日來追亡逐北,從陰山腳下直追到祁連山脈深處,秦軍將士早已精疲力竭。最前排的矛手甲胄結著半寸厚的冰殼,凍硬的戰袍摩擦著發出“窸窣”聲響,靴底磨穿的地方滲出血跡,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紅痕,轉瞬又被新雪覆蓋。一名年輕卒子忍不住咳嗽,一口血沫噴在胸前的青銅盾上,瞬間凝成暗紅的冰斑。
“將軍!匈奴殘部進了野牛溝!”親衛蒙武策馬奔來,馬腹兩側濺滿泥雪,聲音裹著風雪發顫,“末將登高查看,溝內兩側皆是刀削般的斷崖,積雪厚達丈餘,恐有埋伏!”
王翦抬手按住腰間斷水劍,劍鞘上的夔龍青銅紋飾早被寒氣浸得冰涼,指腹撫過細密的紋路,那是當年始皇親賜的信物。他抬頭望了眼天色,鉛雲低垂得仿佛要壓垮連綿的雪山,風裡裹著若有若無的腥氣——那是匈奴人故意遺落的牛羊屍體腐爛的味道,用以引誘追兵深入。
“李信部從左側迂回,沿斷崖脊線推進,務必看清崖頂動靜!”王翦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腰間的兵符隨著馬背顛簸輕輕撞擊甲胄,“蒙恬帶三百銳士斷後,列三重弩陣,弩箭須浸過鬆脂!本將親自率軍入溝,匈奴已是強弩之末,今日務必全殲,免得開春再犯九原!”
軍令傳下,秦軍陣型如精密儀器般迅速變動。李信領著兩千輕騎翻上左側斷崖,馬蹄踏碎積雪,驚起一群藏在岩縫裡的雪雀,灰影掠過慘白的崖壁。蒙恬則帶著三百銳士在溝口布下弩陣,士卒們雙腳蹬住弩身,雙手奮力拉弦,將蹶張重弩架在凍土上——這種秦弩臂長六尺,發射的三棱錐型箭鏃重達百克,三百米外能輕易洞穿匈奴皮甲。弩箭鐵簇泛著冷光,箭杆上還纏著浸油的麻布,一旦射中便能引燃營帳。
王翦親自率領五千步卒,踩著沒膝的積雪緩緩踏入野牛溝。雪深及脛,每一步都要耗費極大力氣,方陣前列的長戈手挺著近七米的長矛,槍尖斜指前方,構成一道密不透風的鐵牆。溝內更顯昏暗,兩側斷崖高達數十丈,積雪從崖頂不時滑落,發出“轟隆”的悶響,在狹窄的穀道裡形成陣陣回音。
走了約莫三裡地,前方雪霧中忽然傳來匈奴人的呼喝聲,緊接著便是弓弦震顫的銳響。“盾陣!”王翦一聲令下,前排秦兵立刻豎起青銅盾,盾牌邊緣互相咬合,形成連片的盾牆。“砰砰”幾聲脆響,匈奴人的骨箭釘在盾上,大多被冰層彈開,隻有少數穿透盾縫,擦著卒子的胳膊飛過,帶起一串血珠。
“秦人!這祁連山是我匈奴的神山,今日叫你們有來無回!”一聲暴喝從霧中衝出,匈奴騎兵簇擁著一名首領疾馳而來。為首者正是匈奴左賢王,頭戴斯基泰式樣的尖帽,帽簷綴著黃金飾片,身披黑色狐裘,腰間係著嵌寶石的腰帶,手持一柄鑲嵌獸骨的彎刀,臉上帶著一道從眉骨延伸到下頜的疤痕。他身後的騎兵皆披皮甲,雙腿夾著馬腹,左手控韁,右手持弓,箭筒橫吊在腰側,箭頭清一色朝著右側。
秦軍陣中鼓聲驟起,“咚咚”聲震得積雪簌簌掉落。步卒們挺著長戟結成密集方陣迎上去,長矛手在前,鈹手在中,戟手在後,長短兵器互相配合,正是秦軍賴以橫掃六國的經典陣法。刀戟碰撞聲、士兵的慘叫聲、戰馬的嘶鳴聲混在一起,在狹窄的溝穀裡回蕩。匈奴騎兵借著馬速衝擊陣形,卻被七米長矛紛紛挑落,墜在雪地裡掙紮著被後續的戟手補刀。
王翦勒馬立於陣後,目光掃過戰場,忽然發現匈奴騎兵的陣型有些古怪——他們看似猛攻,卻總在接觸的瞬間向後退讓,且戰且退間,隱隱將秦軍往溝穀深處引。更可疑的是,左賢王的彎刀始終未曾真正劈砍,隻是在空中虛晃,仿佛在等待什麼。
“不對勁。”王翦皺眉,正要下令鳴金收兵,腳下的雪地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震動,像有巨獸在地下潛行。緊接著,左側斷崖傳來“哢嚓”的裂響,先是細小的冰紋蔓延,隨即大片積雪裹挾著碎石滾落下來,如白色的瀑布傾瀉而下!“不好!是雪崩!”蒙武驚呼,話音未落,丈高的雪浪已經衝到了秦軍陣前。
秦兵們驚呼著躲避,卻哪裡躲得及。最前排的幾名矛手瞬間被積雪吞沒,隻留下半截矛杆在雪浪中晃動。王翦猛地揮劍斬斷纏上馬蹄的雪塊,正要策馬後退,身下的烏騅卻突然前蹄一陷——凍土下的岩層忽然崩裂,一個黑沉沉的洞口驟然張開,整匹馬連人帶馬往下墜去。
“將軍!”蒙武伸手去拉,卻隻抓住一把冰冷的雪沫。王翦眼前一黑,耳邊滿是風雪的呼嘯與積雪坍塌的轟鳴,烏騅的嘶鳴漸漸被沉悶的撞擊聲取代。不知墜落了多久,他終於重重摔在堅硬的地麵上,積雪如潮水般從上方湧來,瞬間埋到了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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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死按住懷中的兵符,借著烏騅掙紮揚起的雪霧,勉強從雪堆裡探出頭來。坑口傳來蒙武焦急的呼喊,卻被雪崩的轟鳴蓋過。王翦定了定神,轉動脖頸打量四周,這才發現自己墜入的並非普通雪坑——坑底竟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屍骨,層層疊疊堆了半人高,有的顱骨上嵌著石鏃,有的臂骨斷裂處還卡著青銅殘片。十幾輛殘破的青銅戰車半埋在凍土與積雪之中,車輪早已腐朽,卻仍保持著衝鋒的姿態。
【二:青銅蝕骨:上古戰場現】
烏騅不安地刨著蹄子,鼻息噴在冰冷的空氣中,化作一團白霧,蹄下的屍骨被踩得“哢嚓”作響。王翦從馬背上滑下來,雪水浸透了三重戰袍,寒意順著脊椎往上爬,凍得他牙齒微微打顫,卻顧不上搓揉凍僵的手腳,目光被那些青銅戰車牢牢吸住。
這些戰車比秦軍現役的戰車矮了近半尺,車身覆蓋著厚厚的孔雀藍銅鏽,陽光透過坑口的積雪縫隙照進來,在鏽層上折射出斑駁的光。他緩步走到最近的一輛戰車前,腰間的斷水劍劍柄抵著小腹取暖,騰出右手拂去車轅上的積雪,赫然看到車轅兩側刻著猙獰的獸麵紋——那獸麵人身,頭生雙角如曲尺,目露凶光,嘴角銜著帶血的獸牙,正是傳說中蚩尤的模樣!
“這是...蚩尤像?”王翦心中一震,指腹撫過凹凸的紋飾,銅鏽簌簌剝落。他曾在《呂氏春秋》中讀過,黃帝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蚩尤“銅頭鐵額,食沙石子”,麾下八十一兄弟皆獸身人麵,後來戰敗被殺,其部眾散落四方。更讓他心驚的是,去年始皇東巡,還曾在齊地祠祀“八神”,其中第三位便是被稱為“兵主”的蚩尤,那時他尚以為蚩尤崇拜隻在齊魯盛行,怎會出現在祁連山深處?
他蹲下身,撥開一具屍骨旁的積雪,隻見這具屍骨胸腔塌陷,肋骨上有明顯的砍痕,右手骨還緊緊攥著一柄殘破的石斧,斧刃磨得十分鋒利,卻無半點金屬光澤。再看周圍的屍骨,有的握著骨矛,有的挎著石刀,顯然都不是秦漢時期的兵器。更令人心驚的是,這些屍骨的排列竟隱隱成陣——前排屍骨皆麵向坑外,手中多持長柄石器,後排則多為短兵,與秦軍“強弩在前,錟戈在後”的布陣思路驚人地相似。
“將軍!您沒事吧?”坑口傳來蒙武的聲音,緊接著便是繩索摩擦岩石的聲響。王翦抬頭喊道:“無妨!速派五十名親衛下來,帶上鐵鏟、撬棍,小心清理此處!切記不可破壞屍骨排布!”
不多時,五十名親衛順著繩索滑了下來。他們皆是身經百戰的老兵,見此情景也難免咋舌,卻不敢多問,紛紛拿出工具小心翼翼地清理積雪。鐵鏟碰到凍土發出“篤篤”聲,每一下都輕得像怕驚擾了沉睡的亡魂。隨著積雪被鏟開,更多的戰車顯露出來,足足有十二輛,呈扇形排列,每一輛的車轅上都刻著蚩尤像,有的戰車車輿側麵還殘留著暗紅色的彩繪,隱約能看出是獸形圖案。
“將軍,您看這個!”一名親衛突然喊道,聲音裡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王翦循聲走去,隻見這名校尉正蹲在最西側的戰車旁,從車輿裡捧出一麵殘破的旗幟。旗幟的布料早已腐朽如泥,隻剩下旗杆和巴掌大的一塊旗麵,旗麵上用暗紅色的顏料畫著一個巨大的“蚩”字,顏料滲入織物纖維,曆經千年仍未完全褪色。旗杆是堅硬的棗木所製,頂端還殘留著半截銅製的矛頭,矛頭側麵刻著模糊的雲紋。
親衛小心翼翼地拿起旗幟,想要遞給王翦,卻不料一陣寒風從坑口灌進來,卷起碎雪,也將殘破的旗麵吹得展開了些。王翦眯起眼睛,順著旗麵飄動的方向望去——那殘缺的邊緣指向東南方,角度刁鑽,絕非偶然。
“蒙武,拿輿圖來!”王翦沉聲道。蒙武立刻從懷中掏出折疊的羊皮輿圖,在雪地上鋪開,又解下腰間的銅佩,用佩尖壓住輿圖邊角。這張輿圖是去年鹹陽太府監新製的,標注著天下郡縣,連邊地的驛站都清晰可見。王翦俯身,手指順著祁連山的位置往東南方量去,眉頭漸漸皺起:“這個方向,約莫千裡之外,是何處?”
蒙武也蹲下身,視線順著手指劃過的路線移動,指尖在泗水郡的位置頓住,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將軍...這個方向,穿過北地郡、上郡,再經河東、三川...約莫千裡之外,是...是泗水郡沛縣!”
“沛縣?”王翦心中一凜,指節重重敲在輿圖上。沛縣不過是泗水郡下轄的一個小縣,地處偏遠,既非軍事重鎮,也非產糧之地,唯一值得留意的,便是去年曾有亭長因押送徒役失期,畏罪逃入芒碭山。為何這上古戰車上的蚩尤旗,會精準地指向那裡?他盯著那麵殘破的旗幟,又看了看周圍呈防禦姿態的屍骨,忽然覺得這祁連山深處的上古戰場,像一個精心布置的謎團,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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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節蛇書藏輿:赤帝讖語出】
“繼續清理,每輛戰車都要仔細搜查,車輿夾層、輪軸縫隙都不可放過!”王翦站起身,雪水順著衣擺滴落,在腳下積成小小的水窪。親衛們不敢怠慢,加快了清理速度,鐵鏟刨雪的聲音在坑底此起彼伏。
雪坑底部漸漸顯露全貌,除了十二輛青銅戰車和數百具屍骨,還有散落的青銅兵器——刀、矛、劍、戟樣樣俱全,樣式古樸,劍身短而寬,與秦軍製式長劍截然不同。一名老兵拿起一柄青銅劍,劍刃早已鏽蝕,卻仍能看出鍛造的痕跡,劍身上刻著細密的紋路,絕非中原工藝。
“將軍,這些兵器沒有銘文。”老兵遞過青銅劍,語氣疑惑。王翦接過劍,入手沉甸甸的,他記得秦軍兵器皆有“物勒工名”,從丞相到工匠的名字一一鐫刻其上,以備查驗,可這柄劍卻光溜溜的,隻有劍身中段有個模糊的符號,像字又像圖騰。
就在這時,清理最中間那輛戰車的老卒突然“哎喲”一聲,手中的鐵鏟碰到硬物,火星濺起。他連忙收力,蹲下身用手刨開凍土,指尖觸到一片柔軟的東西,仔細一摸,竟是一卷用獸皮包裹的竹簡。
“將軍!這裡有竹簡!”老卒聲音發顫,小心翼翼地將竹簡捧起來。這卷竹簡用黑色獸皮緊緊裹著,獸皮已經發黑發脆,邊緣起了毛邊,上麵還沾著乾涸的暗紅色痕跡,指甲一碰便簌簌剝落,顯然是陳年血跡。
王翦快步走過去,接過竹簡時特意屏住了呼吸——古籍記載上古竹簡多以漆書寫,遇空氣極易褪色。他小心翼翼地展開獸皮,裡麵是十六片竹簡,用細麻繩串連,竹片已經泛黃發脆,上麵的字跡模糊不清,卻能看出是上古的大篆,比李斯整理的小篆更為繁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