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立刻湊過去,火光映在鼎耳上,銅綠剝落的地方露出幾個細小的刻字。他屏住呼吸,接過麻布,小心翼翼地繼續擦拭,更多的字跡漸漸顯露出來:“唯王三年,鑄鼎於洛邑,以祀天地,以鎮九州……”字體是西周時期的金文,筆畫粗壯有力,線條圓潤古拙,帶著“篆籀之意”,與毛公鼎銘文的書風極為相似,尤其是“王”字的最後一筆,刻意加重,透著王權的威嚴。
“是周恭王時期的鑄鼎銘文。”蒙恬心中一動,西周金文按地域分為齊魯型、中原型等,這銘文風格純樸渾厚,顯然屬於中原型。他拿起那隻鼎足,用匕首柄輕輕刮去表麵的銅綠,鼎足內側同樣刻著銘文,記載著鑄鼎的工匠姓名“冶工叔興”和時間“三月既望”,與鼎耳上的銘文相互印證。他又拿起那些青銅碎片,一片片拚湊起來,碎片上的銘文斷斷續續,卻能辨認出“分鼎於諸侯”“承天應命”“子孫永寶”等字樣,字體同樣是西周金文,隻是部分碎片的紋飾被刻意刮去,露出斑駁的銅胎。
就在此時,負責擦拭鼎腹殘片的親衛突然僵住了,手裡的麻布“啪”地掉落在地,聲音都在發抖:“將、將軍……這上麵刻著‘劉季’!”
蒙恬心頭一震,如遭雷擊,連忙搶過那塊殘片。殘片約有巴掌大小,是鼎腹的一部分,上麵的蟠螭紋被人用硬物刮去一塊,露出兩個清晰的秦篆——“劉季”。這兩個字刻得極深,入銅三分,筆畫方折剛硬,與周圍西周金文的圓潤古拙格格不入,顯然是後來有人刻意刻上去的。秦篆線條規整,講究“中鋒行筆,圓轉自然”,而這兩個字的刻痕邊緣帶著鑿子的毛糙痕跡,力道十足,分明是倉促間用青銅鑿刻成的,透著決絕與急迫。
“劉季……”蒙恬喃喃自語,這個名字像一道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黑水河底的殘碑刻著“漢高祖起於沛”,居延澤的絲帛寫著“赤帝子出在沛鄉”,如今周鼎殘片上竟刻著劉邦的字“劉季”——所有的線索如蛛網般交織,指向那個在沛縣當亭長的泗水亭長,他究竟藏著怎樣的野心?
親衛們也都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滿是震驚與惶恐。周鼎是天下共主的象征,“定鼎”便是定都建國,是王權的核心信物,如今鼎腹刻著“劉季”二字,豈不是說這個沛縣亭長妄圖取代大秦,登基稱帝?
“將軍,這會不會是匈奴人的陰謀?”李信顫聲問道,他伸手按住腰間的青銅劍,眼神警惕地望向驛置外,“他們故意刻上‘劉季’,想嫁禍於他,挑起秦人與楚人的爭鬥,好坐收漁利。”
蒙恬搖了搖頭,指尖反複撫過“劉季”二字的刻痕,觸感尖銳:“這刻痕的深淺和手法,絕非匈奴人所能為。匈奴人慣用青銅刀刻,線條淺而斜,而這兩個字是用鑿子垂直鑿刻,力道之大,需中原熟練冶工才能做到。”他想起阿楚在居延澤所說的話,劉邦在沛地自稱“赤帝之子”,斬白蛇起義,還與項梁暗中勾結,囤積糧草兵器,“看來劉邦早有反心,這鼎件便是他的‘受命之符’,用以號召楚地遺民,借周鼎的正統性造勢。”
篝火漸漸熄滅,火星濺起又落下,天邊泛起魚肚白,將驛置的斷壁染成灰白色。蒙恬將鼎件小心地放進柏木盒,用三層麻布裹好,係在腰間的革帶裡,緊貼著胸口。他望向西方,那裡是王翦與匈奴廝殺的方向,晨光中隱約傳來馬蹄聲,由遠及近。親衛們立刻握緊兵器,警惕地站起身,手按在劍鞘上,卻見遠處奔來一隊玄色騎兵,為首的正是蒙武,他的甲胄上沾滿血跡,神色慌張,連戰馬都在喘著粗氣。
“蒙恬!快隨我走!”蒙武勒住馬韁,聲音急促得幾乎破音,“匈奴人搬來了援兵,足有五百餘人,還帶著薩滿巫師!將軍為了掩護我們,被困在渡口的夯土台上,箭矢已經用儘了!”
蒙恬心頭一緊,血液瞬間衝上頭頂,立刻翻身上馬:“鼎件交給你,我帶二十名親衛回去救將軍!”
“不行!”蒙武一把拉住他的馬韁繩,力氣大得手指發白,“將軍說了,鼎件比什麼都重要,讓我們務必送到鹹陽,麵呈陛下!他已經拖住了匈奴人,我們再回去就是送死!”他從懷中掏出一封絹書,絹角已被鮮血染紅,“這是將軍突圍時讓我交給你的,說裡麵有破解匈奴巫術的方法,還有他對局勢的判斷。”
蒙恬接過絹書,展開一看,上麵是王翦蒼勁的字跡,詳細記載著匈奴巫術的弱點:“匈奴巫物多怕鐵器,尤其是隕鐵,以隕鐵劍劃水,可破其浮力咒;骨卜器具乃巫術核心,毀之則詛咒失效。劉季之事,恐非一人之謀,需速報鹹陽,查探楚地動向。”他握緊手中的隕鐵劍,劍身在晨光中泛著寒光,望向西方的眼神閃過決絕:“你帶十名親衛護送鼎件先走,我帶其餘人去毀了巫物,助將軍脫身。鼎件若失,我提頭見陛下;將軍若亡,我絕不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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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蒙武阻攔,蒙恬已策馬向西疾馳而去,二十名親衛緊隨其後,馬蹄揚起的沙塵落在鼎件的木盒上,又被風吹散。青銅鼎耳在晨光中泛著冷光,鼎腹的“劉季”二字被麻布包裹著,卻仿佛在灼燒著皮膚,無聲地訴說著一場即將席卷天下的風暴。
【四:巫咒破解:弱水複東流】
蒙恬策馬奔回弱水渡口時,戰鬥已進入白熱化。夕陽將戰場染成血色,王翦帶著不足五十名親衛守在夯土台上,夯土台的邊緣已被鮮血浸透,凝成暗紅色的硬塊。親衛們的箭矢早已用儘,隻能用青銅劍抵擋匈奴人的進攻,甲胄上布滿刀痕,不少人已帶了傷,卻依舊死死守住陣地。夯土台周圍堆滿了匈奴人的屍體,有中箭的,有被劍劈的,鮮血染紅了岸邊的沙礫,順著地勢流進弱水,將水麵染成淡紅色。弱水水麵上漂浮著折斷的兵器、散落的狼皮,原本反常的浮力已消失大半,幾片鴻毛重新浮在水麵,卻被血水浸透,沉沉浮浮。
“將軍!我來了!”蒙恬大喝一聲,揮舞著隕鐵劍衝入匈奴陣中。劍刃劃過之處,匈奴人紛紛中劍落馬,隕鐵特有的青黑色寒光讓匈奴人膽寒——他們世代相傳,隕鐵乃“天罰之石”,能破一切巫術,故而不敢輕易靠近。一名匈奴騎兵揮刀砍來,蒙恬側身避開,隕鐵劍順勢劈下,不僅斬斷了對方的彎刀,還將其肩胛骨劈裂,那人慘叫著墜馬,被後續的親衛補了一劍。
王翦站在夯土台頂端,見蒙恬歸來,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隨即厲聲喝道:“水下有巫物,在沉船左側三丈處!快去毀掉,否則巫術不絕!”他話音剛落,便彎弓搭箭,用僅剩的一支箭射中了一名衝上來的匈奴百夫長,那人應聲倒地。
蒙恬立刻調轉馬頭,衝向渡口邊的沉船。此時的沉船已大半露出水麵,艙口的積水正在退去,水下隱約可見一個黑色的陶罐,以鐵鏈拴在船底,罐口封著紅泥,正是匈奴用來盛放巫物的“鎮靈罐”。他翻身躍入水中,冰冷的河水刺骨,凍得牙關打顫,卻絲毫沒有影響動作。蒙恬潛入水下,水色渾濁,他憑著記憶摸向沉船左側,指尖觸到冰涼的陶罐時,立刻握緊隕鐵劍,奮力劈下——鐵鏈應聲斷裂,陶罐被劈成兩半,裡麵的東西散落出來:竟是一顆成年男子的頭骨,顱骨上刻滿了扭曲的詛咒符文,還有幾根黑色的狼毛和三塊灼燒過的羊胛骨,頭骨眼眶裡塞著朱砂,散發著詭異的腥氣。
“就是這東西!”蒙恬屏住呼吸,抓起頭骨浮出水麵,奮力擲向岸邊的岩石。頭骨撞在石上,碎裂開來,裡麵的黑血濺在沙地上,發出“滋滋”的聲響,如烙鐵燙肉。與此同時,弱水突然掀起丈高的巨浪,水麵下的黑影全部消失,沉船也漸漸平穩下來,原本沉在水底的落葉、羽毛紛紛浮起,浮力徹底恢複正常。
匈奴人見巫術被破,頓時亂了陣腳,不少人扔下兵器想要逃跑。為首的將領——正是白日裡追殺蒙恬的那人,他身披黑色氈甲,肩甲上嵌著狼頭裝飾,此時怒吼著衝向蒙恬,手中狼牙棒帶著風聲砸來。王翦早已搭好弩箭,手指一鬆,弩箭如流星般射中那人肩膀,他慘叫著跌下馬背,狼牙棒“哐當”落地。“秦人威武!”王翦大喝一聲,親衛們士氣大振,紛紛跳下夯土台,與匈奴人展開肉搏。
蒙恬揮舞著隕鐵劍,如入無人之境。他想起鼎腹的“劉季”二字,想起劉邦在沛地的野心,想起項氏與匈奴的勾結,怒火如烈火般在胸中燃燒,劍刃劈砍的力度愈發強勁,匈奴人在他麵前紛紛倒下,劍身上的血珠濺起又落下。激戰中,他突然發現那名受傷的匈奴將領腰間掛著一塊青銅令牌,上麵刻著一個“項”字,紋飾是楚地特有的鳥蟲書——線條蜿蜒如蛇,夾雜著鳥形裝飾,與居延澤發現的項氏令牌一模一樣。
“抓住那名將領!留活口!”蒙恬大喊一聲,朝著受傷的匈奴將領衝去。那將領見勢不妙,掙紮著想要爬起,卻被蒙恬甩出的繩索套住脖子,硬生生拖下馬來。親衛們立刻上前將他捆住,用青銅劍抵住他的喉嚨,他劇烈掙紮,嘴裡罵著匈奴語,眼神怨毒如蛇。
“說!是誰讓你們來搶鼎件的?”蒙恬用劍刃抵住他的下巴,聲音冷得像冰。
匈奴將領臉色慘白,卻咬緊牙關不肯開口,隻是惡狠狠地瞪著他。蒙武此時也已趕到,一把扯下他腰間的令牌,指著上麵的鳥蟲書:“這‘項’字令牌,是項梁的信物吧?你們與項氏、劉邦勾結多久了?想用鼎件做什麼?”
提到“劉邦”二字,匈奴將領的眼神閃過一絲慌亂,喉結滾動了一下。蒙恬見狀,加重了劍刃的力度,劃破了他的皮膚,鮮血滲出:“再不說,我就挑斷你的腳筋,讓你在沙地裡被野狼分食!”
匈奴將領渾身發抖,終於開口,聲音嘶啞:“是、是項梁讓我們來的……他說鼎件裡藏著周室的‘受命秘辛’,能號召天下人反秦……還說劉邦是赤帝之子,當年斬的白蛇是‘秦室靈脈’,注定要取代秦始皇帝……我們渾邪部與項氏約定,若劉邦稱帝,便將河西之地割給我們……”
話音未落,蒙恬眼中寒光一閃,一劍劃破他的喉嚨。鮮血噴濺在鼎件的木盒上,染紅了麻布。蒙恬望著西方,那裡是鹹陽的方向,夕陽正緩緩落下,將天邊染成金紅色,可他心中卻一片冰涼——劉邦、項梁、匈奴,三方勾結,以周鼎為引,以巫術為助,一場顛覆大秦的風暴,已在暗處醞釀成熟。
夕陽西下,弱水恢複了往日的平靜,鴻毛浮在水麵,隨波逐流,如散落的碎玉。王翦帶著親衛收拾戰場,清點人數,五十名親衛折損了十七人,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疲憊,卻眼神堅毅。蒙恬將鼎件小心地收好,用新的麻布裹緊,係在馬背上,指尖撫過鼎腹的刻痕,“劉季”二字仿佛烙印般刻在心頭。隊伍再次啟程向東,玄色的身影在荒原上漸行漸遠,夕陽的餘暉灑在鼎件上,青銅表麵反射著微光,那微光裡,藏著一個王朝的危機,一個時代的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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