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雲壓城雨初赤】
時值暮秋,太原郡上空的烏雲已沉了三日。鉛灰色的雲絮像被匈奴的鞣皮繩捆緊,沉沉地壓在晉陽城頭的雉堞上,連城牆上秦軍士卒甲胄上的銅釘都失了光澤,泛著一層死氣沉沉的灰。
“呸!這鬼天氣,再不下雨,弟兄們的水囊都要見底了!”裨將趙信抹了把臉上的汗,粗糲的手掌蹭過左頰的刀疤——那是去年在雁門與匈奴斥候纏鬥時留下的。他仰頭望著天,喉結滾動了兩下,乾裂的嘴唇起皮的地方又滲出血絲。身後的親兵們也都蔫頭耷腦,甲胄上沾著的塵土被汗水浸成了泥漬,在陽光下結成一塊塊深色的斑。
晉陽城剛被秦軍拿下半月,城內的水源還在清點,城外的汾水河又因秋旱淺了大半,連飲馬都要排隊。王翦率主力屯在城南的塢堡,隻留趙信帶三千人守內城,一來防備代地的趙軍殘部反撲,二來監督工匠修複被戰火損毀的城牆。
忽然,一陣狂風卷著沙礫掃過城頭,趙信下意識地眯起眼,耳邊竟傳來細微的“沙沙”聲。他猛地抬頭,隻見烏雲縫隙裡終於漏下幾滴雨來,打在城磚上濺起細小的塵煙。
“下雨了!”親兵們頓時歡呼起來,紛紛仰起頭,張開乾裂的嘴唇去接。趙信也鬆了口氣,伸手去接雨水,可指尖剛觸到那滴雨,臉色就驟然大變。
那雨不是尋常的透明色,竟是帶著幾分暗紅,像摻了稀釋的血。
“不對勁!”趙信厲聲喝止,一把抓住身邊親兵的手腕,將他湊到嘴邊的臉拉下來,“彆喝!看這雨的顏色!”
親兵們這才反應過來,紛紛低頭去看落在甲胄上的雨珠。暗紅色的雨珠滾過青銅甲片,留下一道淺淺的赤痕,像是誰不小心將朱砂水灑在了上麵。更奇的是,雨珠落在乾燥的城磚上,竟沒有立刻滲進去,反而凝在磚麵,慢慢聚成小小的水窪,那紅色也越來越深。
“將軍,這……這是血雨?”一個年輕的親兵聲音發顫,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是不是天罰?咱們拿下晉陽時,殺了太多趙人……”
“胡說!”趙信低喝一聲,卻也壓不住心頭的不安。他彎腰撿起一塊城磚上的碎陶片,接住幾滴雨水,湊近鼻尖聞了聞——沒有血腥味,反而帶著一股淡淡的金屬腥氣,像剛從爐子裡煉出來的鐵。
雨越下越大,暗紅色的雨絲織成一張密網,將整個晉陽城罩在裡麵。城外的田野裡,剛種下的冬麥被雨水澆得發黑,遠處的山巒也蒙上了一層詭異的赤紅,像是被血水染過。城頭上的秦軍士卒再也沒了之前的興奮,一個個麵色凝重,握著長矛的手都緊了幾分。
趙信不敢耽擱,轉身對身邊的親兵道:“你立刻騎馬去城南塢堡,把這裡的情況報告給上將軍!就說晉陽下了赤色的雨,雨水中有古怪,讓上將軍速做決斷!”
親兵領命,翻身上馬,馬蹄踏著剛被雨水浸濕的土路,濺起帶著紅痕的泥水,朝著城南疾馳而去。趙信站在城頭,望著越來越密的赤雨,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銅劍——那是王翦去年賞賜給他的,劍鞘上刻著秦篆的“忠”字。他總覺得這雨不簡單,尤其是那股金屬腥氣,讓他想起了去年在漠北見過的匈奴鐵礦,那礦石砸碎了,就是這種暗紅的顏色。
【二:銀試火煉現鐵礦】
城南塢堡內,王翦正對著案上的地圖沉思。案上攤著的是代地的地形圖,用墨筆標注著趙軍殘部的動向,旁邊還放著幾封斥候送來的密報——代王嘉還在收攏兵力,匈奴的左賢王也在邊境蠢蠢欲動,似乎想趁著秦軍滅趙的間隙,撈些好處。
“上將軍,晉陽急報!”帳外傳來親兵的聲音,打斷了王翦的思緒。
王翦抬起頭,放下手中的玉圭,沉聲道:“進來。”
剛才去報信的親兵掀簾而入,雨水順著他的甲胄往下淌,在地上積了一小灘,竟是帶著淡淡的紅色。王翦的目光立刻落在那灘水上,眉頭微蹙:“怎麼回事?你的甲胄怎麼是紅色的?”
“回上將軍,不是甲胄的顏色,是雨水!”親兵急聲道,“晉陽下了赤色的雨,落在甲胄上就是這個顏色,還帶著金屬腥氣。趙信將軍讓末將速來稟報,說這雨不對勁,怕有古怪!”
王翦聞言,立刻起身,走到親兵身邊,蹲下身,用指尖沾了一點甲胄上的雨水。那雨水果然是暗紅的,觸感微涼,指尖搓動時,能感覺到一絲細微的顆粒感,湊近鼻尖一聞,果然有股淡淡的鐵腥味。
“去把蒙恬將軍的部下李工請來。”王翦站起身,沉聲道。蒙恬正在九原防備匈奴,這次滅趙,他派了幾個熟悉漠北礦產的工匠跟著王翦,一來幫著打造適應北方氣候的兵器,二來也負責辨認匈奴常用的鐵礦。
不多時,一個穿著短褐、手上滿是老繭的工匠跟著親兵進來了。這工匠名叫李墨,是蒙恬軍中最好的礦冶工匠,祖上三代都在秦國的鐵礦作坊做事,對各種礦石的特性了如指掌。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末將李墨,見過上將軍。”李墨躬身行禮,目光落在王翦指尖的雨水上,眼神頓時變了。
“李工看看,這雨水為何是赤色,還帶著鐵腥味?”王翦將指尖的雨水湊到李墨麵前。
李墨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沾了一點,先是放在舌尖嘗了嘗——眉頭立刻皺起,“是鹹澀的,還有點鐵渣的味道。”接著,他從腰間掏出一小塊銀片,放進剛才親兵帶來的那灘雨水裡。不過片刻,銀片的表麵就蒙上了一層黑色的鏽跡。
“上將軍,這雨水中有鐵砂!”李墨肯定地說,“而且不是咱們關中的鐵礦,關中的鐵礦砂是褐色的,溶於水隻會讓水變渾,不會這麼紅。這種暗紅色的鐵砂,末將隻在漠北見過——那裡的鐵礦含鐵量極高,砸碎了就是這種暗紅的粉末,遇水就會變成這種顏色。”
“漠北鐵礦?”王翦的眼神沉了下來,“晉陽離漠北千裡之遙,怎麼會有漠北的鐵礦砂落在雨裡?”
李墨也皺起眉頭,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些雨水,在案上的白紙上塗了塗。暗紅色的痕跡在紙上暈開,晾乾後,紙上留下了一層淡淡的黑色印記。李墨用指甲刮了刮,那印記竟沒有脫落,反而露出了下麵的銀白色。
“上將軍您看,”李墨指著紙上的印記,“這鐵砂的純度極高,而且裡麵似乎還摻了彆的東西。尋常的漠北鐵礦砂,晾乾後隻會留下褐色的痕跡,不會有這種銀白色的反光。”
王翦湊過去細看,果然,那黑色印記下麵,隱約有銀白色的細粒,在帳內的燭火下泛著微光。他心中一動,想起了之前在陰山下見過的隕鐵——那種從天而降的鐵塊,就是這種銀白色,而且比尋常的鐵更堅硬,還能被磁石吸引。
“去拿一塊磁石來。”王翦對親兵道。
親兵很快取來一塊黑色的磁石,那是之前從匈奴俘虜身上繳獲的,據說匈奴人用它來辨彆方向。李墨接過磁石,湊近紙上的鐵砂印記,隻見那些銀白色的細粒竟然慢慢被磁石吸了起來,粘在磁石表麵,像一層細小的銀粉。
“果然是隕鐵磁石!”李墨的臉色變了,“這種隕鐵隻有漠北的狼居胥山一帶才有,匈奴人把它當寶貝,用來做祭器的配件,說能通神靈。而且這種隕鐵磁石很稀有,尋常的鐵礦裡根本不會有,怎麼會出現在晉陽的雨裡?”
王翦的手指敲擊著案麵,陷入了沉思。漠北的鐵礦砂,還摻著稀有的隕鐵磁石,落在千裡之外的晉陽——這絕不是巧合。要麼是匈奴人用了什麼手段,把鐵礦砂弄到了晉陽上空,借著雨水灑下來;要麼,就是有人在晉陽附近私藏了漠北的鐵礦,借著這場雨,故意將鐵砂混入雨中,製造異象。
“趙信那邊有沒有說,這雨是全城都下,還是隻有一部分?”王翦問剛才來報信的親兵。
“回上將軍,趙信將軍說,整個晉陽都在下,城外的田野也一樣。”親兵回道。
那就不是局部的問題了。王翦皺了皺眉,又問李墨:“要多少鐵礦砂,才能讓這麼大一片區域的雨水都變成赤色?”
“至少要數千斤。”李墨估算道,“而且得把鐵礦砂磨成極細的粉末,用東西撒到空中,借著風力和雨水落下來。尋常人根本做不到,除非有專門的作坊,還得有大量的人手。”
大量的人手,專門的作坊,還有漠北的鐵礦砂……王翦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運輸。這麼多的鐵礦砂,不可能憑空出現在晉陽,肯定是從漠北運過來的。而從漠北到晉陽,最近的路線就是經過雁門,再穿過太原郡的北部,而他的封地頻陽,就在這條路線的必經之路上。
“來人,去查最近一個月,有沒有運輸鐵礦砂的商隊經過頻陽,去往晉陽方向。”王翦沉聲道,“重點查那些打著‘運糧’‘運鹽’旗號的商隊,尤其是和匈奴人有往來的。”
親兵領命而去,帳內隻剩下王翦和李墨。王翦望著案上那灘帶著赤痕的雨水,眼神越來越深。漠北的鐵礦砂,隕鐵磁石,經過他的封地……這背後一定有人在謀劃著什麼,而且很可能,這件事和他有關。
【三:糧道追蹤現疑蹤】
三日後,去查糧道的斥候回來了。為首的斥候隊長渾身是泥,甲胄上還沾著幾道刀痕,顯然是在路上遇到了麻煩。
“上將軍,查到了!”斥候隊長跪在帳內,聲音帶著幾分疲憊,“最近一個月,有三支打著‘運糧’旗號的商隊經過頻陽,去往晉陽。但末將跟著其中一支商隊到了晉陽城外的一個塢堡,發現他們運的根本不是糧食,而是用麻布袋子裝的鐵礦砂——和李工說的漠北鐵礦砂一模一樣,還是暗紅色的!”
王翦的眼神一凜:“塢堡在哪裡?商隊的主人是誰?”
“塢堡在晉陽城西三十裡的蒙山腳下,主人是一個叫魏無傷的商人,據說以前是韓國的貴族,韓亡後就一直在太原郡做糧鹽生意。”斥候隊長回道,“末將跟著商隊到了塢堡外,想湊近看看,結果被塢堡裡的人發現了,對方有幾十號人,手裡都拿著匈奴人的彎刀,末將帶著弟兄們拚殺了一陣,才搶了一袋鐵礦砂回來,還俘虜了一個商隊的夥計。”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說著,斥候隊長讓人把一個五花大綁的漢子帶了進來。那漢子穿著粗布衣裳,臉上滿是驚恐,看到王翦,嚇得腿都軟了,“大人饒命!小人隻是個夥計,什麼都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