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亓,雍王府偏廳。
裴昱踏入廳中時,那名所謂的“遊方郎中”正垂手而立。
此人年約四旬,麵貌普通,皮膚黝黑粗糙,確實帶著常年奔波在外的風霜之色。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布長衫,背著一個陳舊的藥箱,看起來與尋常走街串巷的郎中並無二致。
唯有那雙低垂的眼眸,偶爾抬起時,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明。
見到裴昱,郎中連忙躬身行禮,姿態謙卑:“草民參見雍王殿下。”
“免禮。”裴昱在主位坐下,目光平靜地打量著對方,“聽說你有方子,可解太子所中之毒?”
“回殿下,草民不敢妄言必解。”郎中態度謹慎:
“隻是祖上行醫,曾遊曆西南,偶得一張古方,據傳對多種西南奇毒有克製之效。草民聽聞太子殿下所中之毒凶險,太醫院諸位大國手皆束手,故鬥膽前來,獻上此方,或可提供一絲線索,儘草民綿薄之力。”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張折疊整齊、邊緣已有些磨損的泛黃紙張,雙手呈上。
鶴章上前接過,仔細檢查後,才轉呈給裴昱。
裴昱展開紙箋,上麵用略顯拙樸的字跡寫著一份藥方,列出了十餘味藥材,其中大半他從未聽過,像是西南特有的草藥名。
方子末尾還附有幾行小字,說明煎煮方法和注意事項。
“冰片三錢,雪膽一兩,鬼臼半錢……”裴昱緩緩念出幾個藥名,目光銳利地看向郎中,
“這些藥材,恐怕並非中原常見之物吧?你從何處得來此方?又如何證明其有效?”
郎中不慌不忙道:“殿下明鑒。此方確是草民先祖在西南彝寨行醫時,以重金購得。其中藥材,多生長於西南高山密林或瘴癘之地。草民家中尚有少許祖上留下的藥材樣本,可為佐證。至於效用……
實不相瞞,此方草民亦未曾用於‘蝕骨’這般奇毒,不敢保證。但先祖筆記中曾記載,以此方為基礎加減,確曾緩解過數種西南毒物引起的高熱、昏厥、經脈凝滯之症。太子殿下中毒症狀與之有相通之處,故草民以為,或可一試。”
他言辭懇切,邏輯也似乎說得通。
但裴昱心中的疑慮並未消除。“你既知此方可能有效,為何不直接獻於太醫院或北境嶽將軍,反而要求見本王?”
郎中抬起頭,眼中適時地流露出幾分惶恐與無奈:
“殿下容稟。草民一介布衣,人微言輕,如何能輕易見到太醫院諸位大人或嶽將軍?即便見到,空口無憑,一張來曆不明的古方,又怎能取信於人?聽聞殿下仁厚,且……且事關重大,草民想著,或許殿下能有門路,將此方轉呈禦前,或可省去許多周折。”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再者……草民行走四方,也聽得些風聲,如今朝堂之上,關於太子殿下和……和殿下您,議論頗多。草民想著,若此方真能派上用場,或許……或許也能為殿下分憂一二。”
最後這句話,說得極其隱晦,卻暗藏機鋒。
仿佛在暗示,若裴昱能獻上此方,幫助緩解太子病情,不僅能彰顯其顧全大局、兄弟友愛的胸懷,或許也能在父皇和朝臣心中加分,緩解因其母之事帶來的壓力。
裴昱眸色深沉,指尖在方紙上輕輕敲擊。
此人來得蹊蹺,言辭看似樸實,實則句句都有所指。那枚南疆藤編護身符更是可疑。
是有人想借他的手,將這方子遞上去?
是真心想救蕭珩,還是另有圖謀?
比如,萬一這方子有問題,用後導致蕭珩病情加重甚至身亡,那獻方的他,豈不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屆時,恐怕就不是“分憂”,而是萬劫不複了。
可萬一……
萬一方子真有用呢?
蕭珩畢竟是他的兄長,是大亓的太子,而且,是慕知柔在意之人。
即便拋開儲位之爭,他亦不希望看到蕭珩毒發身亡。更何況,知柔若是知道有這樣一個方子,而他沒有儘力……
心中天人交戰。
裴昱沉默良久,方才緩緩開口:“你的方子,本王收下了。你且先在府中客房住下,沒有本王允許,不得隨意走動。至於此方是否可用,如何用,本王需斟酌後再定。”
郎中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恭敬應道:“草民遵命,全憑殿下安排。”
待郎中被人帶下去後,裴昱獨自坐在廳中,對著那張古方,久久凝思。他喚來鶴章,低聲吩咐:
“立刻派人,暗中查清此人底細,尤其是他近日行蹤、接觸過什麼人。另外,想辦法將這張方子,抄錄一份,秘密送去給太醫院院正過目,不要提及來源,隻問其藥理是否可行,有無明顯不妥之處。還有……”
他頓了頓,“想辦法,將此方內容,也傳到……南疆那邊去。”
他要知道,這方子背後,究竟藏著什麼。也要讓該知道的人,知道這個消息。
南疆王庭外,慕容承瑾的私密彆院。
藥房內燈火通明,彌漫著各種藥材混合的複雜氣味。
慕知柔已換上一身簡便的素色衣裙,長發用布巾包起,臉上蒙著特製的細紗麵罩,手上也戴著薄薄的鹿皮手套。她正全神貫注地處理著錦盒中那三枚“赤焰椒”。
慕容承瑾守在門口,麵色凝重。
藥房內隻有慕知柔和同樣蒙麵戴手套的青烷幫忙。
慕知柔先用特製的銀質小刀,小心翼翼地刮下一點果實表皮上的粉末,置於不同的器皿中,分彆用清水、醇酒、醋汁浸泡,觀察其溶解度和顏色變化。
接著,她又取了一小片果實內瓤,放在純銀碟中,用小火慢慢烘烤,仔細嗅聞其受熱後散發出的氣味變化。
辛烈之氣隨著加熱愈發濃烈,但那絲若有若無的甜膩,似乎也更加明顯了些。
慕知柔眉頭越皺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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