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瑛手中的劍“哐當”一聲掉落在地。
他猛地滾鞍下馬,踉蹌著撲到裴昱身邊,顫抖著手,卻不敢去觸碰那洶湧的傷口。他看著那張年輕卻已失去生氣的臉,看著那與自己表妹相似的眉眼,腦海中轟然炸響!
裴昱不是失手!他是故意的!他故意偏開那一槍,故意撤去所有防禦,故意……死在了自己的劍下!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瞬間,裴昱最後的話語如同驚雷,在他混亂狂暴的腦海中炸開——“用我的命,換母妃平安……停手吧……”
他用自己的死,來平息這場因他母親而起的戰爭!用自己的血,來化解這二十多年的恩怨糾葛!
他早就計劃好了!從他被任命為帥,站到戰場上的那一刻起,或許就已存了此心!
巨大的震撼、難以言喻的悲痛、以及一股冰涼的、遲來的清明,如同潮水般將慕容瑛淹沒。
他抱著裴昱逐漸冰冷的身體,仰頭發出一聲撕心裂肺、仿佛靈魂都被扯碎的悲吼:“啊——!!!”
這聲悲吼蓋過了戰場的廝殺,讓所有人為之側目。
南疆和大亓的將士,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愕然看向戰場中央。
他們看到了瘋狂的南疆王上,抱著大亓雍王的屍體,跪在血泊中,如同失去了幼崽的孤狼,發出絕望的哀鳴。
夕陽如血,將整個落鷹原染得一片淒豔。
風穿過原野,帶起濃重的血腥,也帶來一片死寂的茫然。
戰爭,因這突兀而慘烈的死亡,驟然停頓了。
大亓,邊境軍鎮,議事廳。
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主位上空懸,兩側分彆坐著大亓與南疆的重臣將領,人人麵色沉肅,眼神複雜。
空氣中彌漫著未散的血腥氣和一種極致的壓抑。
慕容瑛坐在南疆首位,他已褪去染血的戰甲,換上了一身墨色常服,臉色是透支後的灰敗,眼眶深陷,布滿血絲,整個人仿佛在短短幾日間蒼老了十歲。
他就那樣靜靜地坐著,脊背卻挺得筆直,如同一座即將崩裂卻強行支撐的山嶽。他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議事廳入口的方向。
裴昱的遺體已被妥善收斂,暫時安置。他的死,像一塊巨大的磐石,壓在所有人心頭,也徹底改變了戰爭的走向。
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議事廳大門被推開,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在侍衛和內侍的簇擁下,緩緩步入。
皇帝裴衍。
他同樣穿著常服,而非龍袍,麵容依舊保持著帝王的威嚴,但細看之下,那威嚴之下是難以掩飾的疲憊、悲痛,以及一種更深沉的、仿佛瞬間被抽空了某種支撐的蒼老。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慕容瑛身上。
四目相對。
時光仿佛在這一刻倒流了二十六年。那個曾在忘歸崖驚鴻一瞥、讓他魂牽夢縈、最終卻成為畢生遺憾與心結的俊朗青年,與眼前這個鬢染風霜、眼神死寂卻依舊能窺見當年輪廓的南疆王,緩緩重合。
裴衍的呼吸幾不可察地滯了一瞬,袖中的手微微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