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尚未從“三龍噴”的轟鳴中徹底散儘,格物院最深處,一座新開鑿的窯洞內,已然彌漫起硫磺與焦油混合的刺鼻氣息,嗆得人眼淚直流。
李信蹲在堅硬的夯土地麵上,一根炭筆在他指間翻飛,劃開一張硝跡斑斑的羊皮圖紙。
“飛雷炮的要害,不在拋,而在炸!”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錐子,精準地刺入在場每一個工匠的耳朵裡。
“拋石機隻是骨架,這火藥甕,才是它的魂!”
李信的指尖,重重戳在草圖的核心,那是一個構造複雜,看起來就凶險無比的球體。
“此物,我稱之為‘開山吼’,內藏三層殺機!”
“第一層,夯土為芯!”
他抓過一個樣品,那是一個用黏土摻雜著碎麥草,塑成的西瓜大小的實心泥胚,在窯洞的角落裡已經陰乾了七日,敲上去梆梆作響,硬如頑石。
“這是壓艙石,也是定風砣!保證藥包在空中飛得穩,不翻滾!”
“第二層,火藥裹鐵!”
李信拿起另一個半成品,在泥胚之外,已經糊上了一層厚厚的鬆脂,上麵又層層粘貼了浸透桐油的粗麻布,形成一個極具韌性的外殼。
“這夾層裡,要填滿三指厚的火藥!硝七、硫二、炭一!再給老子摻進去半斤碎犁鏵的鐵片,還有敲碎的尖棱瓷渣!”
“第三層,索命引信!”
他指向外殼頂端,那裡嵌著一個中空的牛角筒,一根浸透了硝石的麻繩從中穿過,隻在外頭留出三寸長短。
“麻繩中段,裹上慢燃的黑火藥。末端打個死扣,直接紮進最裡頭的藥芯!這玩意兒,叫‘閻王撚’!”
“點燃的火繩,在拋上半空的時候,隻燒外麵這一段。三息之內,它落地,引信正好燒透,鑽進內層藥芯!”
王希是格物院的院正,也是最好的鐵匠,他瞬間就聽懂了其中關竅,一把抓過那個牛角筒,在手裡來回比劃,眼睛裡爆發出駭人的亮光。
“妙啊!這簡直是神來之筆!”
他激動地吼道:“引信要是太短,在半空中就炸了,傷的是自己人!要是太長,落地半天不響,就他娘的成了個啞雷!將軍,這‘閻王撚’,不多不少,正好是催命的三息!”
五日後,黑風寨的廢墟前。
三十名膀大腰圓的工匠赤膊上陣,揮汗如雨。
他們合力將十口陶甕般大小的麻布藥包,小心翼翼地填入拋石…機巨大的皮兜之中。
這拋石機,早已不是凡物。
李鐵牛帶人從後山伐來百年的柞木,用最堅固的榫卯結構咬合,接口處更是用三層熟牛皮緊緊包裹。
驅動的絞盤,也換成了三組並聯的牛筋絞索,拉滿之後,那牛筋繃得如同鋼絲,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射程,直逼百步!
“試爆甲字雷!”
隨著王希一聲嘶吼,一名工匠用火折子點燃了那三寸長的“閻王撚”!
火繩“滋滋”地冒出白煙,負責的工匠手起斧落,砍斷了卡住拋竿的繩索!
“嗡——!”
粗壯的拋竿猛地彈起,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那黑乎乎的藥包,如同天外飛來的隕石,呼嘯著砸進了山寨的殘牆之中!
轟——!
一聲巨響,煙塵爆起三丈多高!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死死盯著煙塵彌漫之處。
待煙塵散去,眾人卻都傻了眼。
那厚實的寨牆上,僅僅隻是被崩開了一個臉盆大小的缺口,碎石掉了一地。
威力,甚至還不如一門小炮。
“哼,我還以為是什麼寶貝。”
角落裡,一直冷眼旁觀的伊萬灌了一大口伏特加,嘴角掛著毫不掩飾的嗤笑。
“你們漢人,果然隻會放炮仗!”
李信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到爆炸點,抓起一把被炸出來的碎土,在指尖撚了撚。
“泥胚太實,爆力被悶在裡麵,撐不開外麵的鐵殼。”
他回頭,眼神冷靜得可怕。
“換‘蜂窩胚’!”
工匠們連夜改製。
新的黏土胚,在陰乾之前,就用無數根細竹管,從中心捅出密密麻麻、如同蜂巢一般的孔道。
陰乾之後,再將這些孔道小心地用火藥填滿。
麻布外殼減薄了一層,外層的火藥裡,更是混入了大量磨得極細的硫磺粉,以助爆燃。
“乙字雷,放!”
又是一聲令下!
這一次,藥包在空中劃出的弧線更高,更遠,精準地落進了一座半塌的土匪窩棚裡!
噗——嗤!
落地之後,並沒有立刻爆炸。
窩棚裡先是冒起一股濃烈嗆人的黃煙,那是硫磺在劇烈燃燒!
緊接著——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整座窩棚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捏住的紙片,瞬間被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