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91年,三月廿五。
黑水城,紅石山鐵礦區。
山穀被一種持續的、撼動大地的轟鳴聲所籠蓋。
聲音來自三座新近落成的龐然巨物。
它們取代了原先那些散亂分布的小高爐,如同遠古巨獸般矗立在礦脈旁。
格物院的牌子就立在工區入口,但這裡的所有人都知道,這三座巨爐是王希與王二的心血結晶。
臥式蒸汽鼓風高爐。
這是王希給它取的名字。
爐體由厚重的耐火磚砌成,高達三丈,外部用一圈圈巨大的鐵箍緊緊勒住,防止它被內部的恐怖熱量撐裂。
爐腹寬闊,向上收縮為爐喉,形態粗獷而高效。
在爐體一側,一台巨大的臥式蒸汽鍋爐正不知疲倦地嘶吼。
鍋爐產生的蒸汽驅動著兩個強力鼓風機,齒輪組咬合轉動,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空氣被鼓風機吸入,經過一套複雜的陶製管道網絡。
管道被高爐排出的廢氣加熱,將鼓入的空氣預熱到駭人的八百度。
熾熱的氣流最終從爐腹兩側的風口,以一種狂暴的姿態衝入爐膛。
爐頂之上,巨大的加料鬥懸在空中。
工匠們操作著滑輪組,將一筐筐破碎的赤鐵礦、一車車在黑石穀煉好的焦炭,還有從新礦脈挖出的石灰石,按照王希計算出的精確配比,投入爐口。
整個工場被一種緊張與期待的氣氛籠罩。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裡的活計,聚集在安全距離之外。
他們的臉上被爐口透出的紅光映照,汗水混著黑色的煤灰,在皮膚上衝刷出道道溝壑。
李信站在高處的觀察台上,雙手負後,麵無表情。
他腳下的木製平台隨著下方蒸汽機的運作而輕微顫抖。
王希站在他身側,雙手緊緊抓著護欄,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失去血色。
他的嘴唇翕動,不斷默念著什麼,像是在祈禱。
王二則站在爐體正前方的指揮位置,他的位置最危險,熱浪將他的胡須都烤得卷曲起來。
他用嘶啞的嗓子發出了一連串的指令,聲音在巨大的轟鳴中顯得有些單薄,卻又異常清晰。
“清空出鐵場!”
“絞盤手就位!”
“準備開爐!”
工匠們迅速行動起來,沉重的鐵水包被一個個推到預定位置,排成一列。
操作絞盤的幾個壯漢赤裸著上身,肌肉虯結,他們合力轉動巨大的搖柄,連接著爐門的鐵鏈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王二回頭,望向高台上的李信。
李信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頷首。
王二深吸了一口灼熱的空氣,然後用儘全身力氣怒吼。
“開爐——!”
絞盤猛地鬆開!
封堵著出鐵口的耐火泥被一根長鐵釺搗碎!
下一刻,光芒綻放!
橘紅色的鐵水如同掙脫束縛的怒龍,從出鐵口狂野地奔湧而出!
整個工場被瞬間照亮,所有人的影子都被拉得又細又長。
熱浪撲麵而來,仿佛要將人的皮膚點燃。
鐵水沿著預先挖好的溝槽,帶著一股毀滅性的氣勢,衝向下方一字排開的巨大鐵水包。
鐵水表麵漂浮著一層暗紅色的礦渣。
早已等候多時的工匠們立刻上前,他們手持長長的鐵杆,動作嫻熟而迅捷,在灼人的高溫下將礦渣迅速扒開。
露出的鐵水,純淨得像是一匹流動的紅色綢緞。
純度遠超他們見過的任何一次出鐵。
王希的身體在顫抖。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難以抑製的情緒。
他幾乎是撲到護欄邊,對著下方喊。
“測溫!”
一名經驗最豐富的老師傅,手持一根長長的、頂端套著白色陶管的鐵杆,小心翼翼地探入奔流的鐵水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高爐煉鐵,溫度是關鍵。
溫度若是不夠,煉出的隻是雜質繁多的劣鐵。
陶管在鐵水中停留了片刻,迅速被取出。
老師傅看了一眼陶管的變化,整個人像是被雷擊中一般,呆立在原地。
王希的心沉了下去。
“怎麼回事?報數!”
老師傅像是才從夢中驚醒,他扔掉手中的鐵杆,連滾帶爬地跑到高台下,仰頭大喊。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完全變了調,帶著哭腔。
“報!大帥!王院長!”
“鐵水溫度……鐵水溫度一千五百度以上!”
“一千五百度!”
這個數字在人群中引發了一陣巨大的騷動。
過去那些小高爐,能達到一千二百都已是極限,煉出的生鐵硬而脆,不堪大用。
一千五百度,這意味著鐵水中的雜質能被更徹底地分離,意味著他們能得到前所未有的優質生鐵!
王希的眼眶瞬間紅了。
他轉過身,看著李信,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王二則沒有那麼多感觸,他抓住了成功的瞬間,發出了下一步指令。
“好!”
“澆注——!”
巨大的天車被啟動,吊鉤精準地鉤住裝滿鐵水的鐵水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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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水包被平穩地吊起,移動到一排排巨大的長方形模具上方。
操作天車的工匠小心地傾斜鐵水包。
橘紅色的鐵水瀑布般落下,精準地澆注入生鐵錠的模具中。
“滋啦——!”
白色的蒸汽猛然升騰而起,帶著一股灼熱的氣息,瞬間彌漫了整個工場。
空氣中充滿了鐵水與冷模具接觸後特有的氣味。
一包,兩包,三包……
鐵水仿佛無窮無儘。
待第一批鐵錠稍稍冷卻,表麵凝固成暗紅色,工匠們便上前,用鐵撬撬開模具。
黝黑發亮的巨型生鐵錠暴露在空氣中。
它們質地均勻,表麵光滑,幾乎看不到任何氣孔與雜質。
每一塊,都重達千斤。
一塊又一塊高品質的生鐵錠,被迅速地從模具中取出,堆疊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