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內城,漢學宮的西牆之外,一座嶄新的院落拔地而起。
院門上懸掛著一塊黑底金字的匾額。
格物學堂。
四個字是李信親筆所書,筆鋒銳利,帶著一股金石之氣。
這裡與書聲琅琅的漢學宮僅一牆之隔,氛圍卻截然不同。
沒有亭台樓閣,沒有曲徑通幽。
隻有一排排整齊的青磚瓦房,寬大的窗戶讓陽光可以毫無阻礙地灑滿整個屋子。
這裡不教授蒙學、仕學、武學。
格物學堂隻教授一門學問。
格物致用。
數學、物理、化學、機械原理、冶金、火器、蒸汽機製造。
首批一百二十名學員,已經換上了學堂統一發放的灰色短褂。
他們的年齡從十五歲到二十五歲不等,臉上帶著風霜的痕跡,手上布滿了老繭。
這些人並非傳統意義上的讀書人。
他們是從軍中、工坊、流民裡層層選拔出的苗子。
有在戰場上憑著一股蠻勁,硬是把繳獲的火銃拆了又裝回去的普通士兵。
有在冶鐵爐旁站了五年,單憑觀察火焰顏色就能判斷爐溫的年輕學徒。
有從未摸過書本,卻能用一根木炭在地上畫出蒸汽機傳動草圖的小木匠。
甚至還有幾個在火藥工坊長大的孤兒,他們對不同火藥配比燃燒後的氣味異常敏感。
此刻,他們分坐在兩個大講堂裡,身體坐得筆直,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他們的生命軌跡,在踏入這座院落的瞬間,發生了偏轉。
未來不再是重複昨日的勞作,或是明日的沙場。
一種全新的,無法想象的可能,在他們麵前展開。
其中一個講堂內。
王希站在一個簡陋的講台前。
他身後是一塊用木炭塗黑的巨大木板,上麵用白石粉畫著氣缸、活塞、曲軸的簡圖。
“今日,不講聖賢書。”
王希開口,他的聲音在安靜的講堂裡回蕩。
“隻講這鐵疙瘩,為何能動。”
他指著黑板上的簡圖。
學員們的身體不自覺地向前傾。
“力。”
“熱。”
“氣。”
“這三者的轉換,便是蒸汽機之根本。”
王希拿起一根細木棍,點著黑板上的水壺圖形。
“水受熱,化為水汽,這是常識。”
“水汽遇冷,凝結成水,這也是常理。”
“但是。”
他加重了發音。
“如果,將水密閉在一個堅固的鐵罐之中,再從下方持續加熱。”
“水汽無處可去,就會在鐵罐內不斷積聚,膨脹。”
“其產生的力量,足以推開山石。”
“這股力量,我們如何才能為自己所用?”
他走下講台,來到講堂中央。
那裡擺放著一個奇特的模型。
一個銅製的鍋爐,連接著一根粗大的玻璃管,管內有一個鐵製的活塞。
活塞通過一根連杆,連接著一個沉重的飛輪。
王希親自拿起一個裝滿酒精的銅燈,放置在鍋爐下方,然後點燃了燈芯。
火焰舔舐著鍋爐底部。
所有學員的脖子都伸長了。
鍋爐上的一個銅哨開始發出輕微的嘶鳴。
很快,嘶鳴聲變得尖銳。
玻璃管內開始彌漫白色的水汽。
“看。”
王希指向玻璃管。
管內的活塞,在水汽的推動下,顫抖了一下。
然後,它被猛地向上推去。
活塞帶動連杆,連杆撥動曲軸,沉重的飛輪隨之轉動了小半圈。
隨著活塞到達頂端,一個巧妙的閥門打開,水汽逸出,活塞因重力下落。
新的水汽再次湧入,再次將活塞推起。
嗡。
嗡。
嗡。
活塞開始進行往複運動,飛輪也從一開始的頓挫,變得越來越平穩,旋轉不休。
講堂內一片死寂。
學員們瞪大了雙眼,看著那小小的活塞不知疲倦地上下運動,帶動飛含速旋轉。
那不是人力,不是畜力,不是水力。
那是一種全新的,源自火焰與鋼鐵的力量。
一個新世界的大門,在他們麵前轟然洞開。
“此便是格物致用。”
王希的聲音再次響起。
“化天地之理,為手中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