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城,陝西提督陳福的行轅之內。
燈火搖曳,將陳福的影子投在牆壁上,扭曲不定。
他麵前攤著兩樣東西。
一張是油墨未乾的《漢王新報》。
另一張,是來自京城,措辭嚴厲的聖旨。
康熙的朱批,殷紅刺目,每一個字都透著殺伐之意。
他麾下三萬陝甘綠營,是朝廷釘在西陲的一根釘子,死死盯著黑水城的漢王軍。
可這支軍隊,多是陝甘本地的子弟。
去歲東門一戰,他麾下折損數千,傷殘者不計其數。
朝廷發下的那點撫恤,丟進軍中,連個水花都聽不見。
怨氣,早已在營中積蓄。
“大人,軍中私下傳閱此報的人,很多。”
心腹參將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尤其是傷殘營,昨夜有人用炭灰在營牆上寫了字。”
“寫了什麼?”
“要田!要活路!”
參將的聲音更低了。
“巡夜隊發現後,已經抹掉了。可人心……”
“混賬!”
陳福一掌拍在桌案上,茶杯裡的水濺了出來。
他罵的是那些傳報的兵,罵的也是印出這張報紙的李信。
一絲恐懼,從他心底爬上來。
這些驕兵悍將,彈壓過甚,會激起兵變。
可若不嚴查,聖旨在此,遠在肅州的周培公,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他。
他的官帽,他的腦袋,都懸在一條線上。
“傳令下去。”
陳福牙關緊咬,腮邊的肌肉繃成一條僵硬的線。
“各營加強巡查,凡是發現私藏這份報紙的,秘密抓捕,先關起來。”
“不許聲張,更不許殺人!”
參將愣了一下,抓了又不殺,這是何意。
“另外。”
陳福像是下了某種決心,聲音裡透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
“從本督的私庫裡,撥五千兩銀子出來。”
“買肉,買酒。”
“分送到各個營頭,尤其是傷殘營,要多給。”
“就說,是朝廷體恤將士辛苦,額外給的犒賞。”
參將的眼睛亮了一下。
“大人,這……”
“還不夠。”
陳福擺了擺手,繼續說道。
“再派人去西安,把部分陣亡將士家裡的孤兒,接幾個到涼州來。”
“就在城裡設一個臨時的義塾,教他們識字。”
“所有花銷,都從本督的賬上走。”
參將這下徹底明白了。
這是花錢買平安,花錢堵住那些兵卒的嘴。
“嗻!屬下這就去辦!”
千裡之外,黑水城。
漢學宮的蒙學堂裡,溫暖如春。
巨大的蒸汽暖管沿著牆壁鋪設,散發著持續的熱量,驅散了塞外的嚴寒。
數十名不同族裔的孩童,身上都穿著保民府統一發放的厚實棉襖。
他們坐在嶄新的木製課桌前,小臉被暖氣烘得紅撲撲的。
一個年輕的學曹吏員,正指著黑板上的大字,領著他們大聲誦讀。
“漢!王!軍!”
“驅!韃!虜!複!中!華!”
“我!是!漢!家!好!兒!郎!”
稚嫩的童聲彙聚在一起,充滿了蓬勃的朝氣,幾乎要將學堂的屋頂掀開。
學堂的窗戶外,擠滿了許多前來旁觀的各族百姓。
他們看著自家的孩子穿著暖和的衣裳,坐在明亮寬敞的學堂裡讀書識字,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幾個上了年紀的畏兀兒老人,正用生硬的漢語小聲交談。
“漢王是好人啊,娃兒上學堂,一個子兒都不要,還管一頓熱乎飯。”
“是啊,以後我的孫子能識字會算賬,就不用像我一樣,給那些旗人當牛做馬了。”
“我聽說了,開春以後,還要給我們分地,頭三年不收一粒糧食的稅。”
“跟著漢王,有活路。”
金帳汗庭,王帳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