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朱仙鎮。
五月的毒日頭懸在天上,把鎮子口那片流民窩棚烤得像個蒸籠。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酸腐的餿味,混雜著汗臭與絕望。
劉二郎蜷縮在窩棚的陰影裡,舔著乾裂的嘴唇,肚子裡空得發慌。
他爹劉老栓前幾天就餓得去了,臨死前就攥著他的手,讓他活下去。
怎麼活。
拿什麼活。
官府的粥棚一天比一天稀,昨天已經能照見人影了。
“都出來,都給老子滾出來。”
一陣囂張的叫罵聲打破了死寂。
一隊穿著綠營兵服的官兵簇擁著一個胖子走了過來,那胖子穿著一身綢緞,手裡搖著折扇,臉上滿是厭惡。
他是沈萬山,青蛇衛千戶,此刻的他,是“巡撫衙門派來的糧官”。
“奉撫台大人將令。”
沈萬山捏著鼻子,尖著嗓子喊。
“西北戰事吃緊,大軍嗷嗷待哺。現征調全鎮存糧,以濟軍需。”
“所有人家,無論存糧多少,半個時辰內,全部交到鎮東糧庫。”
“有敢藏匿一粒者,以通敵論處。”
這話如同一個炸雷,在死氣沉沉的流民中炸開。
存糧?
他們哪還有存糧。
地裡的麥子還沒熟透,家裡的米缸早就見了底。
“官爺,我們連樹皮都快啃光了,哪還有糧食啊。”
一個老者顫巍巍地跪了下來。
沈萬山一腳踹開他。
“放屁,本官查過了,鎮上那幾家大戶,糧庫裡都還滿著呢。”
“那是人家的救命糧。”
“救命糧?”
沈萬山冷笑一聲。
“國事為重,誰的命有西北大軍的命重要?”
“交不出糧食,就拿命來抵。”
他說完,身後的綠營兵便“唰”地一聲,抽出了腰刀。
人群騷動起來。
絕望中生出了一絲瘋狂。
劉二郎的拳頭不自覺地收緊,骨節發出輕微的響動。
他想起了他爹。
想起了那些餓死的鄉親。
憑什麼。
憑什麼我們的救命糧要給他們的大軍。
“他們這是不給我們活路了。”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劉二郎轉頭,看到一個麵生的漢子,那人穿著一身破爛的短打,臉上蒙著灰,看不清麵容。
是燕七。
“搶了我們的地,現在還要搶我們最後一口吃的。”
燕七繼續低語,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周圍幾個人的耳朵裡。
“橫豎都是個死,不如拚了。”
“鎮東的糧庫裡,糧食堆得跟山一樣高。”
“搶過來,我們就能活。”
劉二郎的呼吸變得粗重。
搶糧庫。
那是造反。
可不造反,就是等死。
“弟兄們,跟他們拚了。”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
壓抑的情緒瞬間被點燃。
“拚了。”
“搶糧去。”
劉二郎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他抓起一根木棍,第一個衝了出去。
“反了,反了。”
沈萬山臉色大變,連連後退。
“趙參將,快,給本官攔住他們。”
綠營參將趙承祖帶著三百兵丁守在糧庫前,看著黑壓壓衝過來的人群,心裡也有些發怵。
“放箭,放箭。”
他嘶吼著下令。
稀疏的箭雨落下,射倒了幾個衝在最前麵的人。
但這沒能嚇退饑餓的人群,反而激起了他們的凶性。
“殺了這些狗官。”
劉二郎紅著眼,揮舞著木棍,衝在最前。
趙承祖拔出佩刀。
“結陣,擋住他們,誰敢後退,殺無赦。”
三百綠營兵組成了一道脆弱的防線。
流民們像潮水一樣湧了上來,用木棍,用石頭,用牙齒,瘋狂地衝擊著軍陣。
混亂中,一個綠營兵慌不擇路,一刀砍向旁邊。
被砍中的不是流民,而是一個在旁邊看熱鬨的鎮上居民。
那人是鎮裡王鐵匠的兒子,還沒成年。
“殺人了,官兵殺人了。”
這一聲尖叫,讓整個朱仙鎮都沸騰了。
原本還在觀望的本地鎮民,也抄起家夥衝了過來。
趙承祖的軍陣瞬間被衝垮。
他自己被幾塊石頭砸中腦袋,血流滿麵,被親兵架著狼狽逃竄。
糧庫的大門被撞開。
看著裡麵堆積如山的糧袋,所有人都哭了。
劉二郎癱坐在地上,抓起一把米,拚命地往嘴裡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