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想讓跟著我們出生入死的弟兄們,死得毫無價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人都死光了,你拿什麼去保衛大清?拿你的忠心嗎?”
“你敢質疑我的忠心?”
殷化行一把按住了腰間的刀柄。
“質疑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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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良棟寸步不讓,手也摸向了刀柄。
議事廳裡的空氣瞬間凝固,仿佛一根火柴就能引爆。
“夠了!”
一聲暴喝,如同平地驚雷。
是周培公。
他重重一拍桌案,茶杯被震得跳起,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殷化行和趙良棟兩人身體同時一僵,都鬆開了刀柄,低下頭去。
周培公胸膛劇烈起伏,他死死盯著爭吵的二人,過了許久,才將那股翻騰的氣血壓了下去。
他走到巨大的輿圖前,伸出顫抖的手,指尖從涼州,緩緩劃向甘州和肅州,再向東移動。
那是一條漫長而又脆弱的生命線。
“趙良棟。”
他開口了,聲音嘶啞。
“他說得對。”
殷化行猛地抬頭,滿臉錯愕。
“總督大人!”
周培公沒有看他,隻是用一種近乎呢喃的語調,說出了那個足以震動朝野的決定。
“河西走廊……守不住了。”
這句話,宣判了整個西北戰局的死刑。
“本帥決意,全軍後撤。”
他看著輿圖,仿佛在對著整個大清的江山說話。
“放棄河西走廊!”
殷化行如遭雷擊,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周培公的手指,重重點在了輿圖東麵的一處連綿山脈上。
“殷化行!”
“末將在!”
殷化行下意識地挺直了身體。
“你即刻統率本部兩萬綠營,連夜後撤!退守烏鞘嶺!”
周培公的指令清晰而冰冷。
“抵達之後,依托山勢,給本帥深挖壕溝,遍設炮位!你們的任務,不是求勝,不是殺敵,而是像一顆釘子一樣,死死地釘在那裡!把漢軍東進的腳步,給我拖住!能拖一日,是一日!”
隨後,他的手指又移向了更東邊,黃河沿岸的一座重鎮。
“趙良棟!”
“末將在!”
“你率本部一萬五千兵馬,同樣連夜後撤,退往中衛!”
“你的任務隻有一個,控製住黃河沿岸所有的渡口!絕不能讓漢軍的兵鋒,輕易踏過黃河東岸!為朝廷,為聖上,保住這最後一點有生力量!”
兩個截然不同方向的撤退命令,一個節節阻擊,一個保全主力。
這是一個慘烈而又清醒的斷腕之策。
殷化行和趙良棟都呆住了,他們被這個計劃的龐大與決絕所震撼。
周培公緩緩轉過身,看著他們兩人。
他的臉上,是一種超脫了痛苦的平靜。
“此策,必然會引來朝廷的雷霆之怒。若有任何罪責,由本帥一人承擔。”
他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將來聖上若是降旨問罪,你們便將所有過錯,都推到我周培公的身上。就說是我,貪生怕死,不戰而逃。”
“與爾等,無半點乾係!”
說完,他眼中爆出一團精光。
“現在,去執行命令!”
殷化行和趙良棟再也忍不住,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地。
“總督大人!”
他們的聲音哽咽。
“嗻!”
兩人重重叩首,起身之後,再不遲疑,轉身大步離去。
議事廳裡,再次隻剩下周培公一人。
他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頹然地靠在椅子上。
他看著牆上那幅巨大的《河西輿圖》,看著那片他曾經發誓要用生命守護的土地。
“臣周培公,受命督師陝甘,夙興夜寐,未敢有一日懈怠……”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裡回蕩,充滿了無儘的悲涼。
“造火器,築防線,原想為大清守住這西北門戶,不負聖恩。”
“然漢賊鐵甲車,刀槍不入;重炮之威,開山裂石。涼州一日即破,非我軍不勇,非佟國維不用命,實乃……實乃敵軍器械之利,非人力可擋啊……”
他伸出手,仿佛想去觸摸輿圖上的山川河流。
“河西已是死地。臣今日棄地,非為惜身,實為保精兵。留此三萬五千種子,或能為朝廷……再擋漢賊片刻……”
他站起身,走到輿圖前,慢慢地,將那幅巨大的地圖,從牆上取下,一點一點地卷起。
動作緩慢而鄭重,像是在收殮一具屍體。
“聖上……臣,有負聖恩。”
“待肅州陷落之日,便是臣以死謝罪之時……”
他將卷好的輿圖緊緊抱在懷裡,眼中最後一點光亮,也隨著燭火的熄滅,徹底沉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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