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的二月,殘雪未消,風中還帶著刮骨的寒意。
戶部尚書馬齊的官轎停在了東交民巷的驛館門前,轎簾掀開,他整了整貂裘領口,走下轎子。
驛館的管事早已躬身等候,引著他穿過掛著厚重毛氈門簾的走廊。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陌生的氣味,是羊膻、煙草還有某種劣質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讓馬齊的鼻子很不舒服。
他今日要見的,是羅刹國的使者,伊萬諾夫。
推開會客廳的門,一股熱浪夾雜著更濃鬱的氣味撲麵而來。
一個身材高大、滿臉赤色胡須的羅刹人正坐在主位上,手裡把玩著一個鑲嵌綠鬆石的銀質酒壺,腳下踩著一張價值不菲的波斯地毯。
看到馬齊進來,他並未起身,隻是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馬大人,你可算來了。”
翻譯官尖著嗓子,將羅刹人的話語轉換成生硬的漢話。
馬齊壓下心中的不快,臉上堆起公式化的笑容。
“讓使者大人久等了。”
他依著禮數在客位坐下,仆人奉上茶水,那氤氳的熱氣卻絲毫無法驅散房間裡的僵硬。
“不知使者大人考慮得如何了?”
馬齊開門見山,他沒有時間在這裡耗下去。
伊萬諾夫將酒壺重重地頓在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我們沙皇陛下的條件,上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翻譯官在一旁補充道。
“五千支最新的燧發槍,五十門我們的野戰炮。換取雅克薩城以及額爾古納河以東的所有土地。這些土地,必須先在地圖上勘定,文書上蓋好你們皇帝的大印。”
馬齊的心沉了一下。
“使者大人,割地事關國體,非同小可。本官需要時間上奏皇上定奪。可否請貴國先行交付一批槍炮,以解我大清燃眉之急,也足見沙皇陛下之誠意。”
伊萬諾夫發出一陣粗野的笑聲。
“誠意?”
他用手指點了點自己,又指了指馬齊。
“馬大人,我們帶著槍炮的誠意遠渡而來,你們卻隻想空手套白狼嗎?我的話就是沙皇陛下的旨意,先割地,後交貨。一天都不能商量。”
他的態度強硬,沒有留下一絲一毫可以轉圜的餘地。
馬齊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很清楚,康熙皇帝在西苑的丹房裡等著他的消息,鄂倫岱的新軍在京郊等著火器開練。
每一天,都是煎熬。
“此事……本官會儘快上奏。”
他隻能如此答複。
從羅刹使者的會客廳出來,馬齊沒有片刻停歇,又走進了另一間院子。
這裡住著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代表,範德克。
與羅刹人的粗獷不同,荷蘭人的房間裡點著東方的熏香,牆上掛著航海圖,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
範德克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天鵝絨禮服,彬彬有禮地請馬齊坐下。
“尚書大人,您看起來有些疲憊。”
“為國事操勞,不敢言疲。”
馬齊端起咖啡,這苦澀的洋玩意兒他始終喝不慣。
“關於貴方提出的火炮技術轉讓,不知……”
範德克微笑著打斷了他。
“技術,當然可以談。我們對大清皇帝陛下的友誼,如同這香醇的咖啡一樣,曆久彌新。”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
“不過,為了保障我們商人在東方的利益,我們希望能在廣州設立一處永久性的商館,並且,所有懸掛我們公司旗幟的商船,在中國的所有港口,都應享有……關稅豁免權。”
“豁免關稅?”
馬齊的手停在半空,咖啡杯都晃動了一下。
這比割地還要狠毒。
大清如今的國庫,一多半都仰仗著海關的關稅。豁免了荷蘭人的關稅,就等於在國庫上捅開一個永遠也堵不上的窟窿。
“範德克先生,這個要求太過分了。”
範德克攤開雙手,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
“尚書大人,先進的技術,自然需要匹配相應的價值。沒有我們的鑄炮工藝,你們那些鐵疙瘩,恐怕永遠也打不遠。您應該明白,時間,對於一場戰爭來說,意味著什麼。”
馬齊沉默了。
他當然明白。
他走出驛館,坐進轎子。
轎簾落下,隔絕了外麵刺骨的寒風,卻隔絕不了他內心的冰冷與屈辱。
他感覺自己不是戶部尚書,而是一個正在為這個風雨飄搖的王朝,四處乞討的掌櫃。
而那些所謂的“友邦”,不過是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鯊魚。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的成都,漢王臨時府邸的書房內,氣氛卻截然不同。
李信正臨窗而立,看著院中抽芽的新柳。
四川的春耕計劃進行得異常順利,錢穀的能力讓他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