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的長江冬夜,霧氣凝結成細小的冰晶,在月光下閃爍著銀芒。闞澤的小舟像一片枯葉,在漆黑的江麵上隨波起伏。漁翁打扮的他雙手凍得通紅,卻仍穩穩地握著船槳,每一次劃水都精準地避開巡邏船的航道。
站住!你是何人?竟敢夜闖水寨重地!一聲暴喝突然劃破夜空。三艘曹軍快船從霧中衝出,鋒利的船艏將薄冰碾得粉碎。十餘名軍士手持長槍將小舟團團圍住,火把的光芒映照在闞澤平靜的臉上。
隻是個打漁的?為首的校尉狐疑地打量著船上的魚簍。
漁翁緩緩摘下鬥笠,露出一張儒雅的麵容:勞煩將軍通報,東吳參謀闞澤,攜機密要事求見丞相。
借著火光細看,發現對方雖然漁夫打扮,但眉宇間自有一股不凡氣度,對方渾身在微微顫抖——不是出於恐懼,而是長時間暴露在寒風中的生理反應。他不敢怠慢,立即派親兵乘快馬飛報中軍大帳。
此時曹操正在帳中研讀兵書,聞報後手中竹簡一頓:東吳來人?莫不是細作?
親兵跪稟:來人確自稱闞澤,說是有機密事……
曹操眼中精光一閃,將兵書重重合上:帶他進來!
曹軍大帳內,數十盞青銅燈將空間照得亮如白晝。曹操披著狐裘倚在案幾旁,案上堆滿竹簡的地圖。當闞澤被帶進來時,他注意到這位謀士的蓑衣下擺還在滴水,在猩紅的地毯上洇出深色痕跡。
東吳謀士闞澤夜闖我軍營寨?曹操摩挲著腰間佩劍的玉璏,莫非是周瑜派來的細作?
闞澤突然大笑,笑聲震得帳頂的塵埃簌簌落下:人言曹公求賢若渴,今日一見,不過如此!黃公覆啊黃公覆,你錯看人了!
曹操目光如電,手指輕叩案幾,發出沉悶的聲響:兩軍交戰在即,你孤身潛入我軍營寨,本相豈能不疑?
闞澤聞言不卑不亢,抬手整了整被夜露打濕的衣襟:丞相明鑒。黃公覆侍奉孫氏三代,立下汗馬功勞,卻在眾將麵前遭周瑜杖責,後背皮開肉綻,鮮血浸透戰袍。他說著從魚簍夾層取出血書,雙手奉上:公覆不堪受辱,願獻江東水寨,隻求丞相為他雪恥。
帳中燭火忽明忽暗,映得曹操麵色陰晴不定。他並未立即接過書信,反而冷笑道:黃蓋乃東吳老將,豈會輕易背主?
闞澤突然跪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澤與公覆八拜之交,今日冒險前來,實不忍見摯友含冤受辱!他抬起頭時,眼中已噙滿淚水:此乃公覆咬破手指所寫血書,請丞相過目!
曹操這才接過帛書,徐徐展開,暗紅的字跡如泣血般刺目,字裡行間力透紙背,時而工整如刻,時而狂亂如風,顯見書寫者內心激蕩難平。他眉頭微皺,就著燭光細細端詳起來。
蓋蒙孫氏三代厚恩,本應肝腦塗地以報。然今日之勢……字跡突然變得顫抖,仿佛執筆者在此處停頓良久,以江東六郡疲敝之卒,抗丞相百萬虎狼之師,猶以卵擊石,天下明眼人皆知其不可為。
曹操指尖撫過一道突兀的血跡,似是淚痕暈染。下文筆鋒陡然淩厲:周瑜黃口小兒,剛愎自用,視三軍如草芥。昨日升帳議事……字跡在此處突然深陷,幾乎劃破絹帛,竟以莫須有之罪,當眾責我五十軍棍!血跡斑斑的二字,筆劃間還黏著細小的皮屑。
最觸目驚心的是結尾處,原本工整的章法已完全崩解:老臣殘軀不足惜,唯恨不能見江東子弟枉送性命!願獻艨艟百艘,糧草十萬斛……泣血拜白四字竟真是用血書寫,暗紅的印跡在燈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青銅燈樹上的燭火劇烈搖晃,將曹操的身影投在營帳上,如同擇人而噬的猛獸。他手中的帛書已被攥得皺皺巴巴,第十三次細讀後,突然地拍案而起,案上硯台裡的墨汁濺出,在竹簡上暈開猙獰的黑斑。
好個黃蓋!曹操須發皆張,腰間玉佩因劇烈動作叮當作響,竟敢用苦肉計詐降!他猛地將帛書擲向闞澤,絹帛在空中展開,像一片凋零的落葉,來人!把這細作推出去斬了!
帳外立即湧入兩名鐵甲衛士,冰冷的槍尖抵住闞澤後背。令人意外的是,這位江東謀士竟仰天大笑,笑聲清越穿雲,震得帳頂懸掛的輿圖簌簌作響。
且慢!曹操抬手製止侍衛,眯眼打量著闞澤,本相識破奸計,你笑從何來?
闞澤拂開頸間的槍尖,從容整理被扯亂的衣襟:我笑黃公覆有眼無珠。他故意停頓,看著曹操額角暴起的青筋,竟以為曹丞相是能成大事的明主。
放肆!許褚的刀已出鞘三寸,卻被曹操按住。曹操緩步下階,犀牛皮靴踩在闞澤麵前的血書上,突然一把攥住闞澤的衣襟,鎏金護甲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兩人鼻尖幾乎相觸,丞相呼出的熱氣帶著杜康酒的醇香噴在謀士臉上:本相再問你一次,黃蓋究竟看錯了什麼人?
闞澤仰頭大笑,喉結在緊繃的皮膚下滾動,他猛地掙開曹操的手:要殺便殺!何須惺惺作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