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轎車在夜幕籠罩下的上海街頭疾馳,車窗緊閉,隔絕了外界的大部分聲響,
但遠處碼頭方向隱約傳來的爆炸聲和衝天火光,
依然透過玻璃,映在車內幾人凝重而疲憊的臉上。
車子沒有開往南市邊緣那個難民聚集的棚戶區,
而是拐進了法租界相對安靜、但依舊彌漫著戰時緊張氣氛的區域,
最終駛入一條僻靜的裡弄,停在一棟外觀普通、帶有小院子的西式二層小樓後門。
車門被拉開,那個負責接應的黑衣人低聲道:“到了,下車。”語氣不容置疑。
林一和冷秋月攙扶著幾乎虛脫的韓笑走下汽車,那名黑衣手下則從後備箱費力地拖出那兩個從火場中搶出的、被熏得漆黑的木箱。小樓的後門悄無聲息地打開,另一個穿著便裝但眼神銳利的男子出現在門口,示意他們進去。
屋內沒有開大燈,隻有客廳壁爐台上的一盞煤油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了房間。陳設簡單,但整潔,與外麵戰亂的景象格格不入,顯然是一處安全的秘密據點。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和舊家具的氣息。
陳默群就站在客廳中央,背對著壁爐,依舊穿著那件黃綠色校官呢大衣,但沒戴帽子。他聽到動靜,緩緩轉過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在跳動的燈光下,銳利地掃過進門的三人,最後定格在那兩個被放在地上的木箱上。
他的目光先在韓笑慘白的臉色和無力垂落的左臂上停留了一瞬,又掃過林一破損的眼鏡和沾滿煙灰的麵龐,以及冷秋月淩亂的頭發和驚魂未定的眼神。三人身上混合著硝煙、汗水、血腥和焦糊的氣味,與這間相對整潔的客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東西在裡麵?”陳默群開口,聲音低沉,沒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核心。
“是,應該就是這批貨。”林一平靜地回答,示意了一下地上的木箱。那名黑衣手下立刻上前,掏出匕首,開始撬動箱蓋上的釘子和鎖扣。金屬摩擦和木頭開裂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
韓笑被冷秋月扶著,靠坐在一張硬木椅子上,劇烈地喘息著,傷口的劇痛和失血讓他眼前陣陣發黑,但他強打精神,目光死死盯著那即將打開的箱子。冷秋月站在他身旁,一隻手下意識地按在藏著手槍的位置,警惕地注意著陳默群和他手下的動靜。
“哢嚓”一聲,箱蓋被撬開。黑衣手下退後一步。
陳默群走上前,俯身,就著昏暗的燈光,看向箱內。林一也上前一步,冷靜地注視著。
箱子裡,填充著防震的稻草和木屑。撥開填充物,露出的是用油紙包裹的、形狀規整的金屬部件。陳默群拿起一個較小的部件,撕開油紙一角,露出下麵墨綠色的、做工精良的金屬外殼,上麵清晰地鐫刻著一行英文標識和序列號。他又拿起一個更大的、呈方形的部件,上麵有清晰的接口和旋鈕,雖然他不一定完全認得所有部件,但那個獨特的造型和上麵“esterneectric”以及“scr284”的銘牌,已經說明了一切。
陳默群的臉色在跳動的燈光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來,仿佛結了一層寒冰。他放下部件,又快速檢查了另一個木箱,內容類似。他直起身,沉默了片刻,客廳裡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壁爐裡的火苗偶爾爆出一聲輕微的劈啪聲,更添幾分壓抑。
“美製scr284型短波電台,全套,帶備用電源和基礎加密模塊。”陳默群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碴子一樣冷硬,每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分量,“和失蹤清單上完全一致。”他抬起眼,目光再次掃過林一、韓笑和冷秋月,那目光中不再是單純的審視和懷疑,而是夾雜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種深沉的、冰冷的憤怒。
“這批設備,是軍政部特批,通過極其秘密的渠道,花費巨大代價才弄到手的,原定配屬給前線第七十四軍軍部,用於改善淞滬戰場右翼核心陣地的指揮通訊。現在,”他頓了頓,語氣中透出一股壓抑的戾氣,“它們卻出現在日本人的碼頭上,通過一家背景可疑的報關行,差點被運走。”
他的目光變得極具穿透力,仿佛要看到三人內心深處:“這意味著,不止是簡單的貪汙腐敗,截留軍用物資。這是資敵!是叛國!有人把前線上萬將士的性命,當成了交易的籌碼!”他的拳頭無意識地攥緊,骨節發出輕微的響聲。
結論已經不言而喻。青瓷會,或者說他們背後的勢力,所做的事情,已經遠遠超出了黑幫爭鬥或非法牟利的範疇,而是觸及了戰時最根本、最不能容忍的底線。
陳默群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目光重新變得冷靜而銳利,他看向林一:“碼頭上的情況,我的人看到了部分。對方有備而來,火力很強,而且有日本浪人直接參與。你們能拍到照片,還能在那種情況下搶出這兩箱東西,”他指了指地上的電台,“證明你們不是等閒之輩,也確實……掌握了一些關鍵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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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帶著審慎的疏離,但內容已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我現在沒興趣追究你們之前的具體身份和所有行為。眼下,找到這批電台的下落,挖出背後的黑手,切斷這條資敵的鏈條,是首要任務。這關係到戰局,也關係到這座城市的存亡。”
他的目光在三人臉上緩緩移動,最後定格在雖然虛弱但眼神依舊桀驁的韓笑臉上:“你們和青瓷會有仇,這一點我很清楚。他們現在也要你們的命。而我們,”他指了指自己,“有共同的敵人,至少在這件事上,目標一致。”
這不是熱情的邀請,更像是一種基於冷酷現實和共同利益的確認。他向前邁了一小步,拉近了與三人之間的距離,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我可以為你們提供暫時的安全保障,必要的醫療,以及有限度的信息支持。作為交換,你們必須毫無保留地提供所知的、一切與青瓷會及這批軍火流向相關的線索,並且在需要的時候,配合我的行動。”
他沒有用“合作”這個詞,而是用了“交換”和“配合”,清晰地界定了這層關係的臨時性和從屬性。這是一種心照不宣的、脆弱的、建立在危牆之下的同盟。沒有握手,沒有誓言,隻有基於鐵證和共同威脅的暫時妥協。
林一沉默著,與韓笑和冷秋月交換了一個眼神。韓笑艱難地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道狠厲的光。冷秋月也微微頷首,眼神複雜,但帶著決然。他們彆無選擇,也無需選擇。陳默群是目前唯一能提供庇護並有可能對抗青瓷會的力量,而他們手中的線索和與青瓷會的死仇,則是他們唯一的價值。
“可以。”林一代表三人,簡潔地回應,語氣同樣平靜,沒有卑微,也沒有激動,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但我們有一個條件,韓探長的傷需要立刻得到有效治療。”他提出了當前最急迫的需求,也是在試探對方的誠意。
陳默群看了一眼韓笑慘不忍睹的左臂,對旁邊的手下示意道:“去請王醫生過來,要快。”然後對林一道:“這沒問題。樓上房間已經準備好,你們可以暫時休息。電台由我保管。具體細節,等韓探長傷勢穩定後再談。”
他沒有再多言,揮了揮手,一名手下便引著林一和冷秋月,攙扶著韓笑,向二樓走去。陳默群則站在原地,目光深沉地看著地上那兩箱電台,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陰晴不定。窗外,遠處碼頭的火光仍未熄滅,如同這座城市無法愈合的傷口。
一場在戰火與陰謀中誕生的、充滿猜忌與算計的臨時同盟,就在這間昏暗的安全屋內,以最簡潔、最務實的方式,悄然確立。前路依然凶險,信任薄如蟬翼,但至少,他們不再是孤軍奮戰。共同的敵人,將他們暫時捆綁在了同一條搖搖欲墜的船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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