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的密碼分析,如同在黑暗的迷宮中投下了一道冷峻的探照燈光,
照亮了“幽靈電波”可能采用的精巧偽裝和複雜加密結構,
但也同時映出了前方更加崎嶇難行的技術絕壁。
破譯本身需要時間、海量樣本,以及或許永遠無法獲得的密鑰線索。
然而,時間恰恰是他們最缺乏的奢侈品。
南京方向的炮聲一日緊過一日,報紙上關於外圍陣地相繼失守、
守軍傷亡慘重的消息越來越頻繁,字裡行間彌漫的絕望氣息幾乎透紙而出,
沉甸甸地壓在每個關心時局的人心頭。租界的空氣中,
恐慌如同無聲的瘟疫在滋長,米價瘋漲,謠言四起,湧入的難民麵孔上麻木與驚惶交織。
一種大廈將傾、孤島將沉的末日感,籠罩著這座曾經不夜的城市。
麵對如此緊迫的時局,林一和陳默群幾乎同時意識到,
在平行推進密碼分析的同時,必須采取更直接、更主動的行動——找到它!
找到那個幽靈般的發射源!無論密碼多麼複雜,隻要電台存在,
隻要它還在定時發射,就必然占據著物理空間,
必然有操作者,必然與地麵上的某個節點、某個人、某個勢力相連。
抓住這條線,就可能牽出背後的整個網絡,甚至可能直接獲得密鑰或密碼本!
主動測向,三角定位。這是唯一的捷徑,也是風險極高的行動。
陳默群在仔細權衡後,最終動用了他在上海潛伏體係中極為寶貴、也極為敏感的一項資源——
一部經過偽裝的軍用無線電測向車,以及一個精乾的測向小組。
這絕非易事,在日軍兵臨城下、租界各方勢力眼線密布的環境下,
調動這樣的專業軍事設備和技術人員進入租界並展開行動,無異於在刀尖上行走,
稍有不慎,不僅會暴露這支秘密力量,更可能引發外交糾紛甚至日軍的直接乾預。
但陳默群判斷,這個神秘電台的威脅等級,
以及其背後可能指向的唐宗年日方情報網絡,值得冒此風險。
與此同時,林一和韓笑也全力動員“明鏡”有限的資源。
除了小蘇堅守的蘇州河畔主監聽站,他們需要設立至少兩個輔助監聽點,
與主站、測向車構成一個覆蓋租界核心區的三角網絡雛形。
然而,設備、地點、可靠人手,都是難題。
“設備我可以想辦法,通過以前的特殊渠道,搞兩套能用的監聽接收機問題不大,
雖然比不上小蘇那台,但記錄信號出現時間和強度足夠了。”
韓笑在廂房內,對著鋪開的地圖,手指點著幾個區域,
語氣冷靜分析,帶著前警務人員特有的條理,
“關鍵是地點和操作人。地點必須隱蔽,視野相對開闊,電力穩定,
而且背景要乾淨,不能是容易被懷疑或搜查的地方。
操作人必須絕對可靠,守口如瓶,最好有一定技術基礎,能嚴格執行指令。”
他的思維迅速從“行動者”切換到“組織者”和“偵查者”模式。
他首先排除了那些魚龍混雜的幫派地盤和人員複雜的弄堂,
而是將目標鎖定在幾個相對封閉、管理有序的社區或機構。
“這裡,法租界南端,聖尼古拉斯教堂的鐘樓。”韓笑點著地圖上一個點,
“老神父是比利時人,戰前我幫他處理過一起針對教堂的詐騙案,
人很正直,同情中國,對日軍暴行深惡痛絕。
鐘樓位置高,乾擾少,而且有理由夜間留人——
可以說需要檢修鐘械,或者安排虔誠的信徒夜間祈禱。
操作人可以用教堂裡那個老敲鐘人,懂機械,話少,背景乾淨。”
“另一個點,公共租界北區,靠近蘇州河倉庫區,這裡。”韓笑的手指移向另一處,
“‘平安貨棧’,老板是我以前在巡捕房時發展的線人,
後來洗手不乾開了貨棧,為人機警,懂些電子玩意兒,自己常搗鼓收音機。
貨棧二樓有間小辦公室,視野不錯,存放些‘貴重貨物’需要人看守,是個不錯的掩護。
讓他手下最機靈、嘴巴最嚴的一個夥計來操作,
就說幫忙監聽可能的河道走私無線電信號,他肯定樂意配合,還能在附近放風。”
林一仔細聽著,心中暗自點頭。這才是韓笑應有的樣子——
充分利用其過去的職業身份所積累的合規或半合規的資源網絡,
包括有信譽的外籍人士、轉型的線人、以及可被合理解釋的掩護身份。
他選擇的點和人,都考慮了隱蔽性、可靠性和行動的可持續性,而非簡單的江湖義氣。
“人選和地點沒問題,但如何確保他們能準確記錄時間?普通懷表誤差太大。”林一提出關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