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老煙槍……那個老人還活著嗎?
想著想著,他睡著了。夢裡,他回到了沈陽,那是九一八之前的夏天,陽光明媚,街頭熙熙攘攘。林晚秋穿著學生裙,手裡拿著一本書,笑著朝他走來……
同一時間,二號備用營地。
林晚秋站在洞口,望著南方的天空。已經第四天了,陳峰還沒有回來,派出去的偵察隊也沒有消息。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她心中越來越強烈。
“林姑娘。”大劉走過來,臉色凝重,“乾糧不多了,最多還能撐兩天。而且……小順子的傷惡化了,開始發高燒,需要更好的藥。”
林晚秋的心一沉。小順子是她從死神手裡搶回來的,如果因為缺藥而死,她無法原諒自己。
“我們還有多少大洋?”她問。
大劉搖頭:“出發時帶得不多,早就用完了。現在唯一值錢的就是幾件從鬼子那裡繳獲的懷表和鋼筆,但在這深山老林裡,換不到東西。”
林晚秋咬緊嘴唇。她知道大劉的意思——營地需要補給,需要藥品,需要食物。而這些,隻能靠搶或者買。搶,他們現在的人手和狀態做不到;買,他們沒有錢。
除非……動用她父親的關係。
林世昌,沈陽商會副會長,雖然表麵上與日本人虛與委蛇,但暗中一直在支持抗日。如果她能聯係上父親,也許能搞到藥品和補給。
但怎麼聯係?最近的秘密交通站已經被鬼子端了,其他的聯絡點都在幾十裡外,而且未必安全。
“林姑娘。”一個虛弱的聲音傳來。
林晚秋回頭,看到小順子掙紮著想坐起來。她趕緊過去按住他:“彆動,你需要休息。”
小順子的臉燒得通紅,但眼神很清醒:“我聽到了……營地有困難。林姐姐,你彆管我了,我這條命本來就是撿回來的……”
“彆說傻話。”林晚秋打斷他,“你會好起來的,我保證。”
但她心裡知道,這個保證多麼蒼白。沒有藥,感染會要了小順子的命,就像會要了陳峰的命一樣。
“大劉,”她突然站起來,“準備一下,我要下山。”
“下山?去哪?”
“去找藥。”林晚秋說,“我知道山下三十裡有個鎮子,雖然被鬼子控製了,但有藥店。我可以偽裝成老百姓,去買藥。”
“太危險了!”大劉反對,“鎮上全是鬼子和漢奸,你一個年輕姑娘,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那你說怎麼辦?”林晚秋的聲音提高了,“眼睜睜看著小順子死?看著其他傷員惡化?等著陳峰回來看到一個全是死人的營地?”
大劉沉默了。他知道林晚秋說得對,但他不能讓她去冒險。如果林晚秋出事,他沒法向陳峰交代。
“我去。”大劉說,“我熟悉地形,腿腳快,晚上摸進去,偷也好搶也好,搞到藥就回來。”
“不行,營地需要你。”林晚秋搖頭,“你是這裡唯一有戰鬥經驗的老兵,如果你走了,鬼子來了怎麼辦?”
兩人僵持不下。就在這時,洞口傳來了哨兵的呼喊聲:“有人!西邊有人來了!”
林晚秋和大劉立刻衝出去。西邊的山坡上,三個身影正踉踉蹌蹌地朝營地走來,正是派出去的偵察隊中的三人。
但隻有三人。山貓和猴子呢?
三人走近了,林晚秋看到他們渾身是血,一個個臉色慘白。為首的戰士看到她,眼淚就流了下來:“林姑娘……山貓哥和猴子……他們……”
“他們怎麼了?”林晚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死了。”戰士哽咽著說,“我們被鬼子發現了,山貓哥為了掩護我們,和猴子一起……沒回來。”
林晚秋感覺天旋地轉,她扶住洞壁才沒倒下。山貓,那個總是笑眯眯的老偵察兵;猴子,那個才十七歲的少年……都沒了。
“你們……看到什麼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戰士講述了偵察的經過:黑瞎子窪的燈光,地下的入口,穿白大褂的日本人,還有那些奇怪的設備。最後,他補充了一句:“我們撤退時,看到窪地裡冒起了黑煙,很濃很濃,味道……很奇怪,有點甜,又有點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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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煙?林晚秋想起了陳峰曾經說過的話——細菌武器實驗可能會產生特殊的氣味。她的背脊一陣發涼。
“你們做得很好。”她拍拍戰士的肩膀,“去休息吧,讓醫護給你們處理傷口。”
三人進了山洞。林晚秋站在洞口,望著黑瞎子窪的方向。黑色的煙柱還在升起,在灰白的天空中格外刺眼。
佐藤到底在做什麼?那些白大褂的人在研究什麼?陳峰現在在哪裡?他還活著嗎?
無數問題在她腦海中盤旋,但一個答案都沒有。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和恐懼,就像三年前在沈陽街頭,看著鬼子衝進學校時一樣。
但這一次,她不能退縮。陳峰不在,老煙槍不在,趙山河不在,她就是這支隊伍的主心骨。如果她也垮了,所有人都完了。
“大劉,”她轉身,聲音異常平靜,“準備轉移。”
“轉移?去哪?”
“離開這裡。”林晚秋說,“鬼子發現了偵察隊,可能會順著蹤跡找到營地。我們必須走,去更隱蔽的地方。”
“可是傷員的狀況……”
“用擔架抬著走。”林晚秋說,“總比留在這裡等死強。而且,我們需要找到新的補給點,需要藥品,需要食物。在這裡乾等,隻有死路一條。”
大劉看著林晚秋,這個二十歲的姑娘眼中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決絕。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陳峰的影子。
“好。”大劉點頭,“我去準備。”
營地立刻行動起來。能帶走的物資打包,帶不走的掩埋。傷員被小心地安置在簡易擔架上。兩個小時後,這支二十多人的隊伍離開了二號備用營地,朝著更深的山林進發。
林晚秋走在隊伍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個他們隻住了幾天的營地。篝火的餘燼還在冒煙,像垂死之人的呼吸。
陳峰,如果你還活著,能找到我們嗎?
她不知道答案。她隻知道,必須活下去,必須帶著這些人活下去。直到陳峰回來,或者……直到最後一個人倒下。
隊伍消失在密林深處。雪地上隻留下雜亂的腳印,很快就被新雪覆蓋。
黑瞎子窪,地下設施。
佐藤英機站在中央控製室裡,透過厚厚的玻璃窗看著下麵的實驗室。十幾個穿著防護服的技術人員正在忙碌,操作著各種儀器。房間中央是一個巨大的玻璃箱,裡麵關著二十隻實驗鼠,一半已經死亡,屍體上長滿了黑色的潰爛。
“第一階段實驗結果如何?”佐藤問身邊的博士。
博士推了推眼鏡,聲音裡帶著興奮:“非常好!我們在鼠疫杆菌的基礎上,培育出了新的變種,命名為‘黑死5號’。這種變種在低溫環境下存活時間延長了三倍,通過空氣傳播的效率提高了百分之四十。最重要的是,它對抗生素有很強的耐藥性。”
“死亡率?”
“在實驗鼠身上,感染後二十四小時內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博士說,“症狀也更嚴重:高燒、出血、器官衰竭,最後全身潰爛而死。從感染到死亡,平均隻需要十八個小時。”
佐藤的嘴角勾起一絲笑容:“人體實驗呢?”
博士的臉色稍微僵硬了一下:“這個……還需要進一步測試。我們雖然有‘材料’,但數量有限,需要謹慎使用。”
“謹慎?”佐藤轉身看著他,“博士,戰爭不需要謹慎,需要效率。我給你二十四小時,完成初步人體實驗。我需要知道‘黑死5號’在人體上的效果,傳播途徑,還有……最佳投放方式。”
“可是中佐,這不符合……”
“不符合什麼?倫理?科學規範?”佐藤打斷他,“博士,彆忘了,你現在的研究經費是誰提供的,你的實驗室是誰保護的。如果沒有帝國軍隊的支持,你現在還在東京大學的實驗室裡玩試管呢。”
博士低下頭,不敢直視佐藤的眼睛:“我明白了。二十四小時,我會拿出初步報告。”
“很好。”佐藤拍拍他的肩膀,“另外,準備第二階段的實地測試。我要在三天內,看到‘黑死5號’在真實環境中的表現。”
“實地測試?在哪裡?”
佐藤走到牆邊,拉開簾子,露出一張地圖。他指著地圖上的一個點:“這裡,抗聯的一個秘密營地。我們的偵察隊已經發現了蹤跡,大約二十人,有傷員,行動不便。完美的測試目標。”
博士看著那個點,距離黑瞎子窪大約十五裡,在一片山穀裡。“用什麼方式投放?”
“氣溶膠。”佐藤說,“在營地附近釋放感染的氣溶膠,讓風把細菌帶進去。然後我們隻需要遠遠地觀察,記錄感染情況、傳播速度、死亡率……一切數據。”
“但如風風向往我們這邊吹……”
“那就更好了。”佐藤笑了,笑容冰冷,“我們可以測試防護裝備的效果,也可以測試解毒劑——雖然現在還沒有有效的解毒劑。”
博士感到一陣寒意。這個日本軍官完全把生命當成了實驗數據,無論是敵人的,還是自己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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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準備吧。”佐藤說,“二十四小時,我要看到人體實驗報告。三天後,實地測試開始。”
博士鞠躬退出。佐藤獨自站在控製室裡,看著下麵實驗室裡的忙碌景象。玻璃箱裡的實驗鼠又死了幾隻,屍體開始腐爛。
多麼美麗的畫麵啊,他想。死亡,腐爛,毀滅……這才是戰爭的真諦。槍炮隻能殺死肉體,但細菌可以摧毀一個民族的精神,可以讓他們在恐懼中自我毀滅。
他想起了陳峰。那個中國人,那個一次次打破他計劃的“變量”。如果陳峰還活著,現在會在哪裡?在哪個山洞裡養傷?在計劃著怎麼反擊?
可惜,不管陳峰在哪裡,都改變不了什麼了。等“黑死5號”測試完成,投入實戰,整個長白山區的抗聯都會在幾周內死絕。到時候,陳峰要麼被感染而死,要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在絕望中崩潰。
佐藤期待看到那個畫麵。他想看到陳峰跪在戰友的屍體前,想看到那個總是冷靜從容的中國人露出崩潰的表情。
“報告!”一個少尉衝進控製室,“搜索隊回來了,沒有找到陳峰的屍體,但在西南方向發現了戰鬥痕跡。我們的一支‘挺身隊’小隊被全殲,現場還有蘇聯人的屍體。”
佐藤轉過身:“蘇聯人?”
“是的,至少六具屍體,從裝備看,是特種部隊。另外,現場發現了不屬於我們也不屬於蘇聯人的痕跡——兩個人的腳印,其中一個腿腳不便,用的是拐杖。”
陳峰。佐藤立刻想到了他。還活著,而且和蘇聯人攪在一起了。
“腳印往哪個方向去了?”
“往北,但中途轉向西,最後消失在老鷹嶺一帶。那裡地形複雜,搜索難度很大。”
佐藤思考著。陳峰還活著,而且和蘇聯特種部隊有接觸。這意味著什麼?蘇聯人已經注意到了這裡的動靜,開始介入。而陳峰,可能從蘇聯人那裡得到了更多情報。
麻煩,但也不是完全意外。他早就料到蘇聯人會插手,隻是沒想到這麼快。
“加強警戒。”佐藤下令,“特彆是地下設施的入口和通風口,嚴防滲透。另外,派兩支‘挺身隊’去老鷹嶺一帶搜索,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
少尉離開後,佐藤走到窗前,看著外麵逐漸暗下來的天色。雪花又開始飄落,很快將掩蓋一切痕跡。
陳峰,你就像這雪一樣,看似純潔,實則冰冷,而且總能找到縫隙鑽進來。
但這次,你鑽不進來了。佐藤想。因為這次我要用的,不是槍炮,不是陷阱,而是你看不見、摸不著、防不住的東西。
細菌會鑽進你的肺裡,你的血液裡,你的骨髓裡。它會從內部摧毀你,讓你在痛苦中腐爛。
等著吧,陳峰。很快,我們就會再見麵。
老鷹嶺,廢棄獵人木屋。
陳峰突然從睡夢中驚醒。他做了一個噩夢,夢見林晚秋在哭,夢見營地燃起大火,夢見黑色的煙霧籠罩了一切。醒來時,冷汗浸透了衣服。
火堆還在燒,趙山河在守夜,伊萬和瓦西裡在睡覺。外麵天已經黑了,雪下得更大了。
“怎麼了,隊長?”趙山河注意到他醒了。
“沒什麼,做了個夢。”陳峰坐起來,感覺左腿的疼痛減輕了些。他檢查了傷口,重新包紮,然後吃了兩片阿司匹林。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趙山河問。
“再等一會兒,等雪小點。”陳峰說。他看了看伊萬和瓦西裡,兩人睡得很沉,顯然累壞了。
趙山河往火堆裡添了幾根柴,火焰跳動著,照亮了木屋的牆壁。牆上有些模糊的字跡,像是獵人留下的記號。陳峰湊近看,是一些日期和數字,記錄著獵物的數量和種類。
最後一條記錄是:1934年11月3日,鹿一頭,狼兩隻。
之後就沒有了。獵人可能死了,可能搬走了,也可能……被鬼子殺了。
“隊長,”趙山河突然低聲說,“你覺得……咱們能成功嗎?炸掉鬼子的地下設施。”
陳峰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但有些事情,不管成不成功,都要去做。”
“為什麼?”
“因為如果不去做,我們就不是我們了。”陳峰說,“從沈陽開始,我們一路走來,死了那麼多人,不是為了活命,是為了不讓更多的人死。如果現在因為怕死而退縮,那些死去的人就白死了。”
趙山河點點頭,但表情依然沉重:“我隻是擔心……林姑娘他們。如果我們失敗了,鬼子會報複,會找到營地,會……”
他沒有說下去,但陳峰明白。這也是他最擔心的。他可以選擇帶著林晚秋和隊伍遠走高飛,躲進更深的山裡,也許能活下來。但那樣的話,細菌武器會害死成千上萬的人,而且遲早會找到他們。
沒有安全的地方,除非把威脅徹底清除。
“我們會成功的。”陳峰說,既是對趙山河說,也是對自己說,“我們必須成功。”
木屋外,風雪呼嘯。木屋內,四個傷痕累累的男人,在火光中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他們不知道,五十裡外的營地已經轉移,不知道佐藤的細菌實驗已經進入最後階段,更不知道,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他們隻知道,必須前進,必須戰鬥,直到最後一刻。
因為他們是戰士,是這片土地上最後一道防線。
雪越下越大,覆蓋了山林,覆蓋了血跡,覆蓋了腳印。仿佛要掩蓋一切罪惡,一切悲傷。
但有些東西,是雪掩蓋不了的。
比如仇恨,比如勇氣,比如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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