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勝利的陰影
鏡泊湖的冰麵在晨光中泛著慘白的光。
陳峰蹲在湖邊,用刺刀撬開冰層,掬起一捧刺骨的湖水洗臉。水麵上倒映著他滿是硝煙痕跡的臉——眼眶深陷,胡茬淩亂,隻有那雙眼睛依然銳利如鷹。
“隊長,統計出來了。”
趙山河踩著積雪走來,腳步聲在寂靜的林間格外清晰。他左臂纏著繃帶,那是三天前伏擊日軍運輸隊時留下的傷,傷口已經發黑,但這位鐵打的漢子眉頭都沒皺一下。
“說。”陳峰站起身,水珠從下頜滴落,瞬間凝結成冰。
“咱們這支隊伍,原本一百二十七人。打完鏡泊湖這一仗……”趙山河的聲音頓了頓,“還能戰鬥的,剩六十八個。重傷員二十三人,輕傷不算。彈藥……平均每人不到十發子彈,手榴彈隻剩十七顆。”
陳峰沉默地聽著。遠處,抗聯戰士們正在打掃戰場。雪地上散落著日軍的鋼盔、步槍、破碎的軍旗,還有已經凍成暗紅色的血塊。十二具日軍屍體整齊地擺放在空地邊緣——這是那支號稱“關東軍精銳”的小隊,全隊四十五人,被陳峰用冰麵陷阱和誘敵深入的戰術全殲。
以弱勝強。這是抗聯成立以來罕見的完勝。
但勝利的代價,隻有身處其中的人才知道。
“鬼子呢?”陳峰問。
“按你的命令,所有屍體都搜過了。繳獲三八式步槍三十一支,子彈八百餘發,手雷四十二顆,擲彈筒兩具,炮彈八發。”趙山河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還有……地圖,一本密碼本,三封沒燒完的信。”
陳峰眼睛一亮:“信呢?”
“老煙槍在看。他說有幾張紙燒得隻剩邊角,但有個地名反複出現——‘磐石’。”
磐石。
陳峰在記憶中搜索這個地名。1937年的東北,磐石縣位於吉林南部,是連接南滿鐵路和長白山根據地的重要節點。如果日軍在那裡有特殊動作……
“讓老煙槍把能辨認的內容都整理出來。地圖和密碼本,等蘇明月同誌從北平回來,交給她通過地下電台發往延安。”陳峰說著,目光掃過營地。
臨時營地設在一片紅鬆林中。戰士們用樹枝和繳獲的日軍雨披搭起簡陋的窩棚,重傷員躺在鋪著乾草的窩棚裡,幾個輕傷員正在用雪水煮著為數不多的炒麵。炊煙在林中嫋嫋升起,很快就被寒風吹散。
林晚秋從傷員區走出來。她穿著臃腫的棉襖,外麵罩著白大褂——那是半年前從沈陽教會醫院帶出來的,如今已經洗得發白,袖口和胸前滿是血漬。她走到陳峰麵前,摘下口罩,露出一張疲憊卻依然清秀的臉。
“三個重傷員情況穩定了,但需要消炎藥。王鐵柱的腿……”她聲音低沉,“可能要截肢。沒有麻藥,沒有手術器械,我隻能用燒紅的刺刀……”
“你做決定。”陳峰打斷她,握住她的手。那雙曾經纖細的手如今粗糙開裂,指甲縫裡還殘留著血汙。“晚秋,你已經做得夠好了。”
林晚秋搖搖頭,眼圈泛紅:“如果我西醫再學得好一些,如果我能搞到盤尼西林……”
“這不是你的錯。”趙山河甕聲甕氣地說,“要怪就怪小鬼子,怪這該死的世道!”
陳峰鬆開林晚秋的手,轉向趙山河:“老趙,派出偵察小組了嗎?”
“派出去了。二狗帶三個人往敦化方向,山貓帶兩個人往寧安。按你的吩咐,重點關注日軍大規模調動跡象,特彆是……”趙山河壓低聲音,“化學武器部隊。”
三天前的那場伏擊戰中,陳峰在日軍小隊長的屍體上發現了一個防毒麵具,麵具內側用日文寫著“特殊氣象部隊配屬”。這個細節讓他警覺——按照曆史,日軍在東北確實部署了化學武器部隊,代號“516”,但真正大規模使用是在全麵抗戰爆發後。
難道時間線提前了?
還是說,自己的出現已經改變了曆史的某些軌跡?
“隊長!隊長!”
呼喊聲從林外傳來。一個年輕戰士連滾帶爬地跑進營地,正是偵察兵二狗。他滿臉驚恐,棉帽歪斜,胸口劇烈起伏。
“慢點說。”陳峰按住他的肩膀。
“鬼、鬼子……大批鬼子!”二狗喘著粗氣,“敦化方向,至少一個大隊!有騎兵,有炮兵,還有……還有十幾輛鐵皮車,上麵架著鐵管子!”
“裝甲車?”陳峰心頭一沉。
“對!就是那玩意兒!他們在敦化城外集結,看樣子是要進山!”
陳峰迅速計算。一個日軍大隊約1100人,加上騎兵中隊、炮兵小隊、裝甲車分隊,這已經遠遠超過“討伐”抗聯小部隊的規模。除非……
“他們的方向?”陳峰問。
“看路線,是朝鏡泊湖來的!”二狗的聲音發顫,“隊長,咱們剛打完仗,傷員這麼多,打不過啊!”
營地裡的戰士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目光齊刷刷投向陳峰。那一張張年輕的、蒼老的、滿是凍瘡的臉上,有恐懼,有決絕,也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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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峰環視眾人。六十八個還能戰鬥的戰士,二十三個重傷員,彈藥匱乏,糧食隻夠維持三天。而敵人是一支裝備精良的機械化部隊。
“老趙。”陳峰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帶十個手腳利索的,跟我去前麵看看。晚秋,組織輕傷員協助重傷員轉移,按三號方案,往老黑山密營撤退。”
“那你呢?”林晚秋抓住他的胳膊。
“我需要確認敵人的規模和意圖。”陳峰看著她,“放心,隻是偵察,不會硬碰硬。”
“你每次都這麼說。”林晚秋咬著嘴唇,最終還是鬆開手,“……活著回來。”
陳峰點點頭,轉向趙山河:“挑人,五分鐘準備。”
二、雪原上的鐵流
鏡泊湖往北二十裡,有一處地勢較高的山崗,當地人稱“望鄉台”。
陳峰帶著十一名戰士匍匐在山崗頂端的雪窩裡。望遠鏡中,敦化至鏡泊湖的山路上,一條黑色的長龍正在緩慢蠕動。
確實是日軍主力部隊。
打頭的四輛九五式輕型裝甲車,履帶碾過積雪,發出沉悶的轟鳴。車上架著的九二式重機槍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裝甲車後麵是兩列行軍縱隊,土黃色的軍裝在雪地中格外刺眼。刺刀如林,在行進中規律地擺動。
“不止一個大隊。”陳峰壓低聲音,“看隊列長度,至少兩個步兵大隊,加上輔助部隊,總兵力可能超過兩千五。”
趙山河倒吸一口涼氣:“兩千五?關東軍這是發什麼瘋?咱們滿打滿算才一百號人!”
“不是為了咱們。”陳峰緩緩移動望遠鏡,“看中間那幾輛卡車,帆布篷蓋得嚴嚴實實,車輪壓痕很深——載著重物。還有那些戴防毒麵具的士兵……”
望遠鏡的視野裡,幾輛卡車的車廂縫隙中,隱約可見圓桶狀的物體。持槍守衛的士兵都佩戴著全套防化裝備,與普通步兵截然不同。
化學武器。陳峰幾乎可以肯定。
但目標是哪裡?鏡泊湖周邊並沒有大型抗聯根據地,隻有幾個零散的密營。值得動用如此規模的部隊和特種裝備嗎?
“隊長,你看那邊。”一個戰士指向隊伍末尾。
陳峰調轉望遠鏡。隊伍最後方,幾輛敞篷卡車緩緩行駛。車上坐著的人穿著便裝,但姿勢筆挺,顯然是軍人。其中一輛車的副駕駛座上,一個熟悉的身影讓陳峰瞳孔驟然收縮——
佐藤英機。
雖然隔著數百米,陳峰依然能認出那張陰鷙的臉。這個老對手穿著關東軍中將軍服,正側頭與身旁的軍官交談。半年不見,他似乎更加消瘦,但眼神中的狠厲隔著距離都能感受到。
“狗日的佐藤。”趙山河也認出來了,“陰魂不散!”
陳峰繼續觀察。佐藤身旁坐著幾個穿白大褂的人,像是技術人員。還有兩個穿著西裝、頭戴禮帽的中年男人,看氣質像是漢奸或偽滿官員。
這支隊伍太不尋常了。常規討伐部隊不會配備化學武器專家,更不會有佐藤這種情報軍官隨行。除非……
“他們在找東西。”陳峰喃喃道。
“找什麼?”趙山河問。
陳峰沒有回答。他的腦海中飛速運轉。鏡泊湖地區有什麼值得日軍如此興師動眾?礦產資源?抗日物資?還是……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
“老趙,你還記得三個月前,咱們在寧安救下的那個蘇聯情報員嗎?”陳峰問。
趙山河想了想:“記得,叫伊萬的那個大胡子。他說在調查日軍在東北的‘特殊設施’。”
“他當時提到過一個詞——‘活體實驗場’。”陳峰的聲音冰冷,“他說日軍在背蔭河、陶賴昭等地設有秘密研究所,用活人做細菌和毒氣實驗。但那些地點都已經被抗聯和地下黨發現並破壞了。”
趙山河臉色一變:“你是說,鬼子要在這裡建新的……”
“不是建。”陳峰盯著山下緩緩行進的隊伍,“是轉移。或者更準確地說——他們在找一個足夠隱蔽、足夠大的地方,建立新的實驗基地。”
這個推斷讓所有人脊背發涼。
如果日軍真的要在鏡泊湖地區建立細菌戰或化學戰研究基地,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周邊幾十個村屯的百姓都將成為實驗材料,意味著抗聯的根據地會被毒氣籠罩,意味著這片白山黑水將成為人間地獄。
“不能讓他們得逞。”趙山河握緊步槍,指節發白。
“當然不能。”陳峰收起望遠鏡,“但硬拚是送死。我們需要計劃,需要時間,需要……援軍。”
他看向身後的戰士們:“撤。回密營,開作戰會議。”
三、密營的抉擇
老黑山密營隱藏在原始森林深處的一處天然山洞裡。
說是密營,其實不過是幾個相連的洞穴,洞口用樹枝和積雪偽裝。洞內陰冷潮濕,但至少能躲避風寒和日軍的偵察機。
陳峰回到密營時,轉移工作已經基本完成。重傷員被安置在最深處的洞穴,林晚秋正在給王鐵柱換藥。那個十九歲的戰士疼得滿頭大汗,卻咬著木棍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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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陳峰走過去。
林晚秋搖搖頭,用眼神示意到旁邊說話。
兩人走到洞穴拐角處,這裡相對安靜些。
“鐵柱的右腿壞死嚴重,再不截肢,敗血症會要了他的命。”林晚秋的聲音很輕,但很堅定,“我需要一把乾淨的鋸子,酒精,縫合針線,還有至少四個壯漢按住他。”
陳峰沉默片刻:“成功率?”
“在沒有麻藥、沒有血袋、沒有無菌環境的情況下……”林晚秋苦笑,“三成。但不動手術,是十死無生。”
“你需要多久準備?”
“兩小時。我要把手術器械煮沸消毒,還要調配一些草藥——老煙槍認識幾種能鎮痛的山草藥,雖然效果有限,但總比沒有強。”
“好,兩小時後手術。”陳峰做出決定,“我去安排人手。”
他轉身要走,林晚秋拉住他:“陳峰,外麵的情況……”
“很糟。”陳峰沒有隱瞞,“日軍兩千五百人以上的部隊正在向鏡泊湖集結,配備裝甲車、火炮,還有化學武器。佐藤英機親自帶隊。”
林晚秋的手微微一顫:“那我們……”
“不能硬拚,但也不能撤。”陳峰看著她,“如果我的判斷正確,日軍是要在這裡建立毒氣實驗基地。一旦建成,整個東滿地區的抗聯和百姓都將麵臨滅頂之災。”
“所以你要打?”林晚秋的聲音在顫抖,“用這幾十號人,對抗兩千五百日軍?”
“不是硬打。”陳峰握住她冰冷的手,“是拖住他們,破壞他們的計劃,爭取時間讓抗聯主力和其他義勇軍部隊來援。”
“如果援軍不來呢?”
陳峰沒有回答。答案兩人都心知肚明。
林晚秋忽然撲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他。這個一向堅強的女子,此刻肩膀在微微顫抖:“陳峰,我怕。我不怕死,但我怕失去你,怕看到戰士們一個個倒下,怕我們所有的犧牲最後都……”
“不會白費。”陳峰用力回抱她,在她耳邊低語,“晚秋,還記得我們在沈陽第一次見麵嗎?你說這個國家需要有人站出來,哪怕隻是點亮一點星火。”
“我記得。”
“現在,我們就是那點星火。”陳峰鬆開她,雙手捧住她的臉,“星火可能被風吹滅,但隻要還有一口氣,就要燃燒。因為我們燃燒過的地方,會有人記住,會有人接力。”
林晚秋的眼淚終於滑落。她用力點頭:“好。我去準備手術。你……一定要活著。”
“我答應你。”
陳峰轉身走向洞穴中央的空地。戰士們已經聚集在那裡,重傷員也被攙扶著坐起來。昏暗的油燈光線下,一張張麵孔肅穆而堅毅。
“情況大家都知道了。”陳峰開門見山,“兩千五百日軍,裝備精良,目標很可能是在鏡泊湖建立毒氣實驗基地。咱們這支隊伍,能戰鬥的六十八人,重傷二十三人,彈藥糧食匱乏。”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現在,我給大家兩個選擇。第一,按照原計劃往長白山深處撤退,避開日軍主力。以咱們對地形的熟悉,存活幾率很大。”
“第二呢?”一個年輕戰士問。
“第二,留下來。”陳峰的聲音不高,但在寂靜的洞穴中格外清晰,“想儘一切辦法拖住日軍,破壞他們的計劃。這個選擇,生還的幾率……不足一成。”
死一般的寂靜。
油燈的火焰跳動,在岩壁上投下搖曳的影子。洞外傳來北風的呼嘯,像是無數亡魂在哭嚎。
趙山河第一個站起來:“我老趙跟小鬼子打了六年仗,從北大營打到長白山。退?往哪兒退?再退就退到蘇聯去了!老子選二!”
“我也選二!”老煙槍磕了磕煙袋鍋子,雖然裡麵早已沒有煙絲,“五十年前甲午年,小鬼子在旅順殺了兩萬人。那時候我就發誓,隻要還有一口氣,就跟鬼子乾到底!”
“算我一個!”
“還有我!”
“隊長,你說怎麼打,我們就怎麼打!”
一個接一個的戰士站起來。重傷員中,有人掙紮著想站起,被身邊的戰友按住。王鐵柱躺在擔架上,虛弱但清晰地說:“隊長……等我做完手術,我也要打鬼子……”
陳峰感到眼眶發熱。他深吸一口氣,壓住翻湧的情緒。
“好。”他隻說了一個字。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密營變成了作戰指揮室。陳峰用木炭在平整的岩壁上畫出鏡泊湖地區的地形圖,標注出日軍可能的行進路線、適合伏擊的地點、撤退通道。
“日軍主力從敦化來,必經三道關隘。”陳峰指著地圖,“第一道,黑風口,地勢狹窄,適合埋設地雷和設置狙擊點。第二道,老虎嘴,兩側山崖陡峭,可以用滾石。第三道,鏡泊湖入口的葫蘆口,那裡最開闊,但也最適合打阻擊戰。”
“問題是咱們人手不夠。”趙山河皺眉,“六十八個人,分守三處,每處才二十來人,還不夠鬼子塞牙縫的。”
“所以不能分兵。”陳峰說,“我們要集中力量,打一場運動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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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詳細解釋計劃:
第一步,派小股部隊在黑風口襲擾,埋設簡易地雷用繳獲的手雷和炸藥製作),拖延日軍前進速度。
第二步,主力在老虎嘴設伏。這裡地形險要,隻需少量兵力就能用滾石和火力封鎖道路。關鍵是計算好時間,等日軍先頭部隊完全進入峽穀再動手。
第三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突襲日軍後勤車隊。陳峰判斷,那些裝載化學武器和實驗設備的卡車一定在隊伍中部,受到嚴密保護。但如果能在老虎嘴製造混亂,或許有機會趁亂炸毀幾輛關鍵車輛。
“炸毀之後呢?”老煙槍問,“鬼子肯定發瘋一樣追剿咱們。”
“所以第四步,撤退路線必須精心設計。”陳峰在地圖上畫出一條曲折的線,“鏡泊湖北岸有一片沼澤地,這個季節表麵結冰,但冰層很薄。我們把鬼子引到那裡,然後用炸藥炸開冰麵……”
“讓鬼子陷進沼澤!”趙山河眼睛一亮,“好主意!”
“但這需要精確的計算和時機的把握。”陳峰嚴肅地說,“冰層厚度、炸藥用量、引爆時間,差一點都會失敗。而且我們自己也要從沼澤邊緣快速通過,稍有不慎……”
他沒有說下去。所有人都明白那個“不慎”的後果。
“隊長,我去黑風口。”一個瘦高個戰士站起來,他叫李青,原來是獵戶,擅長布置陷阱,“給我五個人,我能讓鬼子在黑風口磨蹭至少半天。”
“好。李青帶五人小組,現在就出發。記住,襲擾為主,不要硬拚,完成任務後按三號路線撤退到老虎嘴彙合。”
“是!”
李青帶著五名戰士迅速收拾裝備,消失在洞外的風雪中。
陳峰繼續分派任務:“趙山河,你帶二十人,負責老虎嘴的滾石和火力封鎖。需要多少炸藥?”
趙山河想了想:“老虎嘴兩側山崖我熟悉,東側有一處岩層鬆動,隻要用炸藥在關鍵位置爆破,就能引發大麵積山體滑坡。給我三十斤炸藥,我能讓半個山坡砸下去。”
“給你四十斤。但必須在日軍先頭部隊完全進入峽穀後才能引爆,早了打草驚蛇,晚了放跑敵人。”
“明白!”
“老煙槍,你帶十個機靈點的,混到日軍隊伍附近,盯住那些裝載特殊設備的卡車。一旦老虎嘴戰鬥打響,你們趁亂接近,用燃燒瓶和炸藥破壞車輛。記住,優先目標是那些帆布篷蓋得嚴實的卡車。”
老煙槍咧嘴一笑:“放心,搞破壞我在行。當年在沈陽,我可沒少燒鬼子的倉庫。”
“剩下的三十三人,跟我作為預備隊和突擊隊。”陳峰說,“我們的任務是在老虎嘴戰鬥開始後,從側翼襲擊日軍指揮係統。如果可能……擒賊先擒王。”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佐藤英機必須死。這個人對我們的了解太深,留著他,抗聯今後所有的行動都會麵臨巨大風險。”
任務分派完畢,戰士們開始緊張地準備。檢查槍支,磨刺刀,分配彈藥,製作簡易爆炸物。洞穴裡彌漫著硝煙、汗水和決絕的氣息。
陳峰走到洞穴深處。林晚秋已經準備好手術區域——一塊相對平坦的石板鋪著洗淨的粗布,旁邊的小火堆上煮著手術器械。幾個戰士按著她的要求,把能找到的所有白酒都集中起來,用作消毒。
王鐵柱躺在石板上,臉色慘白,但眼神堅定。
“隊長……”他虛弱地說。
陳峰蹲下身:“鐵柱,挺住。做完手術,好好養傷。等我們打贏這一仗,回來接你。”
王鐵柱艱難地點頭:“隊長……一定要贏。”
“一定。”
陳峰起身,看向林晚秋。兩人目光交彙,千言萬語都在那一眼中。最終,林晚秋深吸一口氣,戴上用粗布自製的口罩:“開始吧。你們四個,按住他的手腳。老張,把木棍給他咬住。”
手術在簡陋到極致的環境下開始了。
陳峰沒有再看。他轉身走出洞穴,來到洞口。風雪撲打在他臉上,刺骨的寒冷讓他更加清醒。
洞外的原始森林在風雪中沉默矗立,皚皚白雪覆蓋著山巒,一切都顯得那麼純淨、寧靜。但陳峰知道,這片寧靜很快就會被槍炮聲打破,被鮮血染紅。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本子,翻開。本子的紙張已經泛黃破損,上麵用鉛筆記錄著一些文字——
1931.9.18穿越
1931.10組建義勇隊
1932.3第一次與楊靖宇會麵
1933.11江橋抗戰支援
1934.8與蘇聯情報員接觸
1935.5林晚秋加入地下黨
1936.12西安事變消息傳來
1937.1鏡泊湖連環戰
整整五年半了。
從最初小心翼翼地試圖“不改變曆史”,到後來毅然決然地投身抗戰;從一個孤獨的穿越者,到成為這支隊伍的領導者;從以為憑借現代軍事知識就能輕鬆取勝,到深刻理解這場戰爭的殘酷與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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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峰合上本子,抬頭望天。
灰蒙蒙的天空中,雪花無聲飄落。他不知道自己的出現究竟改變了多少曆史細節,不知道這場戰鬥的結局會如何,甚至不知道明天自己是否還能活著。
但他知道一件事:有些仗,必須打。有些人,必須擋。
哪怕隻是為了身後洞穴裡那些信任他的戰士,為了正在生死線上掙紮的王鐵柱,為了林晚秋那雙滿是血汙卻依然清澈的眼睛。
“隊長。”
趙山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已經收拾好裝備,背上背著沉重的炸藥包。
“都準備好了?”
“嗯。老煙槍那組已經先出發了,他們要從小路繞到日軍側翼。”趙山河頓了頓,“隊長,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
“這一仗……咱們可能真的回不來了。”趙山河的聲音有些沙啞,“我不是怕死,隻是……隻是覺得有點遺憾。還沒看到鬼子被趕出中國,還沒看到咱們贏的那一天。”
陳峰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趙,你覺得什麼是贏?”
趙山河一愣。
“把鬼子趕出東北是贏,把鬼子趕出中國是贏。”陳峰望著遠山,“但在我看來,咱們每拖住鬼子一天,每破壞他們一個計劃,每讓一個百姓免遭毒手,就已經在贏了。”
“因為戰爭從來不隻是戰場上殺人。”他繼續說,“戰爭是意誌的較量。咱們在這裡堅持,就是在告訴鬼子:中國人殺不完,中國土地占不儘,中國人的脊梁壓不彎。隻要還有一個人站著反抗,你們就永遠贏不了。”
趙山河眼睛紅了。這個鐵打的漢子用力點頭:“我懂了。隊長,我去了。老虎嘴見。”
“老虎嘴見。”
趙山河帶著二十名戰士消失在風雪中。
陳峰回到洞穴。手術已經進行到一半,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和燒灼皮肉的氣味。王鐵柱已經昏死過去,林晚秋額頭上滿是汗珠,雙手穩如磐石,正用燒紅的刺刀切割壞死的組織。
幾個按住王鐵柱的戰士彆過臉,不忍看這殘酷的畫麵。
陳峰沒有打擾,隻是靜靜站在洞口陰影處。他知道,林晚秋正在進行的是一場與死神的搏鬥,而自己即將帶領戰士們進行的是另一場搏鬥。
都是為了活著。
都是為了贏得活下去的權利。
四、黑風口的獠牙
李青帶著五名戰士在齊膝深的積雪中跋涉了三個小時,終於抵達黑風口。
這裡是敦化至鏡泊湖的必經之路,兩側山崖高聳,中間一條狹窄的通道僅容兩輛馬車並行。隆冬時節,山崖上的樹木光禿禿的,嶙峋的岩石上覆蓋著冰雪,像一張張猙獰的鬼臉。
“就這裡。”李青喘著粗氣,呼出的白霧瞬間凝結成冰晶。
戰士們迅速勘察地形。李青是獵戶出身,對山林的了解不亞於對自己的手掌。他很快選定了幾個關鍵位置。
“小虎,你帶兩個人去東側山崖,把這兩捆手雷埋在那塊突出的岩石下麵。”李青從背包裡掏出用麻繩捆紮的手雷——這是用繳獲的日軍手雷改造的簡易地雷,拉發引信連接著細鋼絲。
“記住,鋼絲要埋進雪裡,離地一寸高,正好絆到人小腿的高度。”
“明白!”
“二牛,你去西側,看到那棵歪脖子鬆樹沒?樹根下麵有個石縫,把炸藥包塞進去。引信要留長一點,等鬼子車隊過半再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