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原追獵
離開鏡泊湖的第四天,陳峰四人已經進入了長白山餘脈的深處。
馬匹在齊膝深的積雪中艱難跋涉,每走一步都要從雪窩裡拔出蹄子,呼出的白氣在寒風中瞬間凝結成霜。李青走在最前麵探路,這個老獵戶出身的戰士對山林的熟悉程度不亞於對自己的手掌。張小河殿後,警惕地掃視著身後的雪原。陳峰和林晚秋並肩而行,兩人的馬韁偶爾碰在一起,發出輕微的叮當聲。
“按照這個速度,再有三天就能出山,進入遼西平原。”陳峰看了看手中簡陋的地圖,那是周保中親手繪製的,標注了日軍的主要封鎖線和可能的安全通道。
林晚秋裹緊了身上的羊皮襖,她的臉頰凍得通紅,但眼神依然清澈:“出了山,路就好走了。我在北平認識一個車馬行的老板,他能給我們弄到去天津的火車票。”
“前提是能平安到達北平。”陳峰收起地圖,眉頭微皺,“佐藤不會輕易放過我們。明月島被端,他的細菌戰計劃暴露,現在一定發了瘋似的在找我們。”
話音剛落,前方探路的李青突然舉起右手——這是停止前進的手勢。
四人同時勒住馬韁。陳峰翻身下馬,躡手躡腳地走到李青身邊。兩人趴在一處雪坡後麵,朝前方望去。
大約五百米外,有一處山穀隘口。那裡原本應該有座木橋,但現在橋已經被炸斷,隻剩下幾根焦黑的木樁。更讓人警惕的是,橋頭兩側的雪地上,有大量雜亂的腳印——不是野獸的足跡,是軍靴的印子。
“鬼子來過了。”李青壓低聲音,“看腳印的數量,至少一個小隊,五十人左右。腳印還很新鮮,不超過半天。”
陳峰仔細觀察。那些腳印從隘口延伸出來,分成三路:一路往東,一路往西,還有一路……正朝著他們這個方向!
“他們在搜山。”陳峰判斷,“佐藤知道我們往華北方向走,提前派人封鎖了所有出山的通道。”
“那怎麼辦?”張小河也湊了過來,“繞路?”
陳峰搖搖頭,指向兩側的山峰:“你看,隘口兩側都是懸崖,隻有這一條路能過。繞路的話,至少要往北多走一百裡,而且那邊的地形更複雜,更容易被伏擊。”
“硬闖?”李青問。
陳峰沒有立即回答。他拿出望遠鏡——這是從明月島繳獲的日軍裝備,雖然老舊,但還能用。透過鏡片,他能清晰地看到隘口對麵的情況。
橋雖然斷了,但河穀不寬,約二十米。眼下是冬季,河水應該結了冰,理論上可以直接從冰麵上過去。問題在於,對麵橋頭的那片小樹林裡,似乎有人影晃動。
“有埋伏。”陳峰說,“鬼子炸了橋,不是為了阻止我們過河,而是為了把我們逼到冰麵上。那裡視野開闊,沒有掩體,一旦上了冰麵,就是活靶子。”
“那咱們……”
“將計就計。”陳峰收起望遠鏡,眼中閃過銳利的光,“李青,你帶晚秋從右側山脊繞過去,到對麵那個山包後麵埋伏。”他指著地圖上的一個點,“那裡能俯瞰整個隘口。看到我的信號,就用機槍壓製樹林裡的敵人。”
“隊長,你一個人太危險了。”林晚秋抓住他的胳膊。
“不是一個人。”陳峰看向張小河,“小河跟我一起。我們兩個從正麵吸引火力,等你們開槍,我們就快速衝過冰麵。記住,不要戀戰,壓製住敵人就行,我們過河後立即撤退。”
“可是……”
“沒有可是。”陳峰的語氣不容置疑,“這是命令。”
林晚秋還想說什麼,但看到陳峰堅定的眼神,最終咬緊嘴唇,點了點頭。
計劃迅速執行。李青和林晚秋牽著馬,沿著陡峭的山脊往右側迂回。陳峰和張小河則留在原地,開始準備。
“小河,還記得我教你的‘雙人交替掩護’嗎?”陳峰一邊檢查步槍,一邊問。
“記得。”張小河用力點頭,“一個人射擊,一個人移動,輪流前進。”
“對。等會兒過冰麵的時候,你隻管往前衝,不要停,不要回頭。我來掩護你。”
“那隊長你……”
“我自有辦法。”陳峰拍拍他的肩膀,“記住,衝過去之後,立即找掩體,然後掩護我。”
兩人又等了約半小時,估計李青和林晚秋已經到達預定位置。陳峰從懷裡掏出兩麵小鏡子——這是從日軍屍體上找到的化妝鏡,雖然女性化,但此刻是絕佳的通訊工具。
他對著右側山包的方向,用鏡子反射陽光,打出約定的信號:三長兩短。
很快,山包那邊也閃回了信號:兩短三長。意思是:已就位,發現至少八個敵人。
八個。還好,不算太多。
陳峰深吸一口氣,對張小河點點頭:“走。”
兩人牽著馬,大大方方地走向隘口。他們沒有隱蔽,反而故意弄出聲音——馬匹的嘶鳴,踩雪聲,甚至故意大聲說話。
“過了這條河,前麵就快到了。”陳峰大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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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總算要出山了。”張小河配合著。
果然,對麵樹林裡有了動靜。雖然看不見人,但能感覺到那種被盯上的寒意。
兩人走到河邊。冰麵看起來很厚,但陳峰知道,日軍很可能在冰麵上做了手腳。他仔細觀察,果然發現了幾處顏色不同的地方——那是薄冰,或者冰層下被鑿空的地方。
“走這邊。”他指向一處看起來最厚實的冰麵,“跟著我的腳印,一步都不能錯。”
兩人小心翼翼地踏上冰麵。馬蹄踏在冰上,發出“哢哢”的脆響,在寂靜的山穀中格外清晰。
走到河中央時,槍聲終於響了!
砰!砰!砰!
子彈打在冰麵上,濺起無數冰屑。陳峰和張小河立即臥倒,同時舉槍還擊。
“衝!”陳峰大喊。
張小河一躍而起,拚命往前衝。陳峰則留在原地,用精準的點射壓製樹林裡的敵人。每一槍都讓一個火力點暫時啞火。
但敵人畢竟人多,很快就有子彈追著張小河打。眼看一顆子彈就要擊中他的後背——
噠噠噠噠!
右側山包上,機槍響了!李青操縱著從明月島繳獲的歪把子機槍,子彈如雨點般潑向樹林。林晚秋也用步槍進行精準射擊,一槍擊中了一個正要投擲手雷的日軍士兵。
壓製火力起到了作用。張小河趁機衝過最後十米,撲倒在河對岸的雪堆後麵。
“隊長!快!”他大喊。
陳峰卻沒有立即起身。他趴在地上,仔細數著敵人的火力點:左前方兩個,右前方三個,正前方……還有一個,在更深的樹林裡,應該是指揮官。
必須先把指揮官乾掉。
他調整呼吸,瞄準那個隱約的人影。距離約三百米,有風,子彈下墜……他在心裡快速計算著彈道。
砰!
槍響了。樹林深處傳來一聲悶哼,那個人影倒了下去。
與此同時,陳峰一躍而起,以最快的速度衝向對岸。子彈在他身邊呼嘯,最近的一顆擦著他的耳朵飛過,火辣辣的疼。
二十米、十米、五米……
就在他即將踏上岸邊時,腳下的冰麵突然開裂!
不是自然開裂,是被子彈反複擊打後的脆弱點。陳峰隻覺得腳下一空,整個人向下墜去!
“隊長!”張小河目眥欲裂,伸手去拉,但距離不夠。
千鈞一發之際,陳峰用儘全身力氣,把步槍往岸上一扔,雙手扒住了冰層邊緣。但冰層還在繼續開裂,他整個人懸在冰窟窿裡,刺骨的冰水瞬間浸透棉衣。
“抓住!”張小河解下綁腿,扔了過去。
陳峰一隻手抓住綁腿,另一隻手拚命扒著冰緣。但冰太滑,他的手指已經凍得麻木,根本用不上力。
更糟糕的是,日軍的子彈還在往這邊打。張小河趴在雪堆後麵,根本抬不起頭。
就在這時,右側山包上的機槍突然改變了射擊方向——不是朝樹林,而是朝陳峰身邊的冰麵!
噠噠噠噠!
子彈打在冰麵上,不是要殺陳峰,而是在他身邊打出了一條“冰路”!彈孔連成一線,形成了一個臨時的著力點!
陳峰瞬間明白了李青的意圖。他借著綁腿的拉力,腳蹬著彈孔,一點一點往上爬。
終於,他的上半身探出了冰麵。張小河拚命拉扯,把他整個人拖上了岸。
“走!”陳峰顧不上渾身濕透,撿起步槍就往山上跑。
兩人衝進樹林,與李青和林晚秋彙合。四人都喘著粗氣,但不敢停留,牽著馬繼續往山裡跑。
一直跑了二裡地,確認沒有追兵,才停下來休息。
“隊長,你受傷了。”林晚秋指著陳峰的左臂。那裡的棉襖被子彈劃開,血滲出來,已經結冰。
“小傷。”陳峰撕下布條隨便包紮一下,看向李青,“剛才那招,聰明。”
李青咧嘴一笑:“跟隊長學的。您說過,戰場上一切東西都可以當武器,包括敵人的子彈。”
陳峰也笑了,但笑容很快收斂:“不過鬼子這次的反應速度,比我想象的還快。我們才出鏡泊湖四天,他們就已經在這裡設伏了。這說明……”
“說明佐藤對我們的路線了如指掌。”林晚秋接話,臉色凝重,“要麼是他猜到了我們會走這條路,要麼……”
“要麼我們中間有內奸。”張小河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四人都沉默了。這個可能性太可怕,但又是最合理的解釋。否則無法解釋,為什麼日軍能精準地在必經之路上設伏。
“不會的。”陳峰打破沉默,“我們四個,都是生死與共的兄弟。周保中將軍那邊,也都是可靠的同誌。問題應該出在其他環節。”
他想了想:“晚秋,你在北平的聯絡人,可靠嗎?”
“可靠。”林晚秋肯定地說,“是地下黨的老同誌,我父親也認識。他要是不可靠,整個北平的地下組織早就被端了。”
“那就奇怪了。”陳峰皺眉,“佐藤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他忽然想到一個可能:“除非……佐藤根本不知道我們的具體路線,但他知道我們要去華北。所以他不是在某個點設伏,而是在所有可能的出山通道都布下了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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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推斷讓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如果真是這樣,那說明佐藤動用了大量兵力,鐵了心要截殺他們。
“那接下來的路……”李青擔憂地說。
“更難走了。”陳峰站起身,抖落身上的積雪,“但我們沒有退路。鬼子越是想攔住我們,越說明我們手裡的情報重要。必須送到華北,必須讓二十九軍提前做好準備。”
他看著三個戰友:“可能會死。你們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隊長,你說什麼呢!”張小河第一個跳起來,“我張小河這條命是你救的,你去哪我去哪!”
李青沒說話,隻是默默擦著機槍。
林晚秋走到陳峰麵前,握住他的手:“五年前在沈陽,我就說過,這輩子跟定你了。不管是生是死,是福是禍。”
陳峰感到眼眶發熱。他用力點頭:“好。那我們就繼續往前走。鬼子想攔我們,就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四人重新上馬,消失在茫茫雪原中。
他們沒有注意到,在他們剛才休息的地方,一隻灰色的雪鴿從樹梢飛起,朝著東北方向振翅而去。
二、長春·關東軍司令部
同一時間,長春,關東軍司令部。
佐藤英機站在巨大的軍事地圖前,手裡拿著一支紅藍鉛筆。地圖上,從鏡泊湖到華北的沿途,被標注了十幾個紅圈——每一個都是他布下的埋伏點。
“中佐閣下,第三搜索隊報告,他們在老鷹嘴隘口與目標交火,擊傷一人,但被對方逃脫。”一個參謀走進來,立正彙報。
“擊傷?”佐藤頭也不回,“確認是陳峰本人嗎?”
“這個……無法確認。距離太遠,而且對方有狙擊手,我們的士兵不敢靠得太近。”
佐藤冷笑一聲,轉身走到窗前。窗外,長春的街道覆蓋著積雪,幾個日本僑民正在張貼慶祝“滿洲國建國五周年”的標語。一切都顯得那麼“祥和”,那麼“有序”。
但他知道,在這表麵的平靜下,暗流洶湧。陳峰就像一根刺,紮在“滿洲國”的心臟裡,不拔掉,他寢食難安。
“告訴各搜索隊,不要想著活捉,直接擊斃。”佐藤的聲音冰冷,“陳峰這個人太危險,留著他,後患無窮。”
“可是……司令官閣下說過,要儘量活捉,獲取他背後的情報網……”
“那是司令官的想法。”佐藤打斷參謀,“但現在執行任務的是我。按我的命令做,出了事我負責。”
參謀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立正:“是!”
參謀離開後,佐藤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那是從明月島搶救出來的部分實驗數據——實驗室被炸時,一個日軍軍醫冒死帶出來一個小箱子。
數據不完整,但足夠讓佐藤心驚。陳峰他們拿走的,是完整的細菌戰計劃,包括投放方式、目標區域、預計效果評估……如果這份計劃落到中國軍隊手裡,他在華北的布局就全完了。
更可怕的是,計劃裡提到了一個名字:石井四郎。
這個人是日本陸軍軍醫學校防疫教研室的負責人,也是細菌戰研究的核心人物。如果中國人知道石井部隊的存在,並且掌握了實證,那在國際上將會引起軒然大波。
“必須截住他們。”佐藤喃喃自語,“不惜一切代價。”
他拿起電話:“接北平特務機關……對,我是佐藤英機。目標正在往華北方向移動,大約四人,三男一女。女的名叫林晚秋,是沈陽富商林世昌的女兒……對,就是那個暗中資助抗聯的林世昌。請你們在北平布控,一旦發現,立即逮捕。”
掛斷電話,佐藤又撥了一個號碼:“接奉天憲兵隊……張海鵬在嗎?讓他來接電話。”
幾分鐘後,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諂媚的聲音:“太君,我是張海鵬。您有什麼吩咐?”
“張桑,你女兒最近有消息嗎?”佐藤問。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張海鵬的聲音有些尷尬:“這個……小女不懂事,被共產黨蠱惑,我已經和她斷絕關係了。”
“是嗎?”佐藤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可我聽說,你暗中還在給她寄錢。張桑,你要清楚自己的立場。你現在是‘滿洲國’的軍政部長,不是東北軍的退役將領。如果讓我發現你腳踏兩隻船……”
“不敢不敢!”張海鵬連忙保證,“太君放心,我對大日本帝國絕對忠誠!那個不孝女,我就當沒生過!”
“很好。”佐藤說,“現在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陳峰和林晚秋正在往華北去,你動用你在華北的關係網,幫我找到他們。事成之後,我給你記一大功。”
“是是是!我一定儘力!”
掛斷電話,佐藤點燃一支香煙,深深吸了一口。煙霧在辦公室裡繚繞,像他此刻紛亂的思緒。
五年了。從1931年在沈陽第一次注意到陳峰,到現在已經五年了。這個神秘的中國人,一次次打破他的計劃,一次次從他手底下逃脫。就像影子,看得見,抓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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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峰君,這次你跑不掉了。”佐藤對著窗外的風雪自語,“華北是我的地盤,到了那裡,你就是甕中之鱉。”
但他心裡清楚,事情沒那麼簡單。陳峰能活到現在,靠的不是運氣,是實力。這個人對日軍的戰術了如指掌,總能提前預判他們的行動。就像……就像他能看到未來一樣。
這個念頭讓佐藤不寒而栗。不可能,一定是自己想多了。陳峰頂多是個受過特殊訓練的特工,可能是蘇聯派的,也可能是英美派的。但不管他是誰,這次必須死。
敲門聲響起。
“進來。”
一個穿著便裝的年輕男子走進來,恭敬地鞠躬:“中佐閣下,您要的資料。”
佐藤接過文件夾,打開。裡麵是陳峰的所有已知信息:年齡、相貌特征、戰鬥風格、慣用武器……但背景一欄,依然是空白。
“還是查不到?”佐藤問。
“查不到。”年輕男子低頭,“我們動用了所有情報資源,甚至聯係了南京和重慶方麵的內線,都沒有這個人的記錄。他就像……憑空出現的一樣。”
“不可能。”佐藤合上文件夾,“人都有過去,有家人,有社會關係。陳峰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他一定有來曆。繼續查,往深裡查。特彆是1931年9月之前,看看有沒有突然失蹤或者死亡的人,年齡相貌對得上的。”
“是!”
年輕男子離開後,佐藤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相冊。裡麵是他這些年來搜集的,關於陳峰的所有資料:偷拍的照片、戰鬥現場的素描、部下口述的記錄……
翻到最後一頁,那裡貼著一張模糊的照片。是1932年在江橋拍的,當時陳峰率領義勇隊支援馬占山,這張照片是一個隨軍記者偶然拍到的。雖然很模糊,但能看出陳峰的輪廓:堅毅的臉龐,銳利的眼神,還有那種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氣質。
“你到底是誰?”佐藤的手指撫過照片,“為什麼我總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麼特殊的聯係……”
窗外,風雪更大了。
三、北平·暗流
北平,前門大街。
林世昌坐在黃包車上,裹著厚厚的貂皮大衣,手裡捧著一個暖手爐。車子在積雪的街道上顛簸,兩旁是低矮的灰瓦房,偶爾能看到一兩家還在營業的店鋪,門臉破敗,生意冷清。
“老爺,到了。”車夫在一處宅院前停下。
林世昌下了車,付了車錢,抬頭看著眼前的宅子。這是他在北平的彆院,不大,但很精致。三進的四合院,青磚灰瓦,朱漆大門,門口蹲著兩隻石獅子。
但此刻,石獅子上落滿了雪,大門緊閉,透著一股蕭索。
管家老劉開門迎出來:“老爺,您可算回來了。小姐有消息了嗎?”
林世昌搖搖頭,徑直走進院子:“屋裡說。”
書房裡,炭火燒得很旺,驅散了冬日的寒意。林世昌脫下大衣,坐在太師椅上,長長歎了口氣。
“老爺,喝口熱茶。”老劉端上茶盞,“這半個月,您為了找小姐,人都瘦了一圈。”
林世昌接過茶,卻沒喝:“老劉,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二十三年了。老爺當年在奉天開第一家糧棧的時候,我就跟著您了。”
“二十三年……”林世昌喃喃道,“時間真快啊。記得晚秋出生那天,你還在產房外頭等著,比我這個當爹的還著急。”
老劉的眼圈紅了:“小姐是我看著長大的,就像我親閨女一樣。老爺,您說小姐她……不會出什麼事吧?”
“不會。”林世昌說得斬釘截鐵,但握著茶盞的手在微微發抖,“晚秋那孩子,看著柔弱,其實骨子裡硬著呢。她跟著陳峰,雖然危險,但陳峰是個有本事的人,會護著她。”
話是這麼說,但他心裡一點底都沒有。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兩個年輕人往華北闖,路上到處都是鬼子,還有土匪、偽軍……隨便哪一關過不去,就是萬劫不複。
“老爺,有客來訪。”一個下人進來通報。
“誰?”
“姓鄭,說是小姐的朋友。”
林世昌精神一振:“快請!”
不多時,一個穿著灰色長衫、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約莫四十歲,文質彬彬,像個教書先生,但眼神銳利,透著精明。
“林老板,久仰。”男子拱手,“在下鄭耀先,是晚秋同誌在北平的聯絡人。”
“鄭先生請坐。”林世昌示意老劉上茶,“晚秋有消息了?”
“暫時沒有。”鄭耀先坐下,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不過她半個月前離開北平時,給我留了這封信。說如果她一個月內沒回來,就把信交給您。”
林世昌顫抖著手接過信,打開。是女兒熟悉的字跡:
“父親大人膝下:女兒不孝,又要讓您擔心了。此次回東北,一是送藥品,二是接陳峰他們來華北。鏡泊湖那邊有重要情報,必須儘快送到二十九軍手中。若女兒不能按時歸來,請父親不必悲傷。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女兒雖為女子,亦知民族大義。唯望父親保重身體,勿以女兒為念。不孝女晚秋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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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幾行字,林世昌看了又看,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
“這孩子……這孩子……”他哽咽著,說不下去。
鄭耀先沉默片刻,開口道:“林老板,晚秋同誌是個了不起的人。她在北平這半年,為抗聯籌集了大量藥品和物資,救了很多戰士的命。這次回東北,也是冒著生命危險。我們應該為她驕傲。”
“我知道。”林世昌擦擦眼淚,“可我寧願她是個普通人,平平安安過一輩子,而不是……”
“而不是當一個隨時可能犧牲的抗日戰士?”鄭耀先接過話頭,“林老板,這個國家,需要有人站出來。如果人人都隻想著自己平安,那中國就真的完了。”
林世昌抬起頭,看著鄭耀先:“鄭先生,您是共產黨吧?”
鄭耀先沒有否認:“是。”
“那您實話告訴我,晚秋她……是不是也……”
“晚秋同誌是我們的戰友。”鄭耀先鄭重地說,“但她沒有正式入黨。她說,她想用另一種方式為國家做事。比如,利用您的關係網,為抗日籌集物資。”
林世昌苦笑:“我這個關係網,現在也沒什麼用了。奉天淪陷後,我的生意一落千丈。日本人表麵上跟我客氣,實際上處處打壓。這次來北平,名義上是開拓市場,實際上……是逃難。”
“不。”鄭耀先搖頭,“您的價值,不在於生意做得多大,而在於您認識的人。比如……二十九軍的高層。”
林世昌心中一動:“鄭先生的意思是……”
“晚秋帶回來的情報,是關於鬼子細菌戰計劃的。這份情報必須儘快送到二十九軍高層手裡,讓他們提前防範。”鄭耀先壓低聲音,“但二十九軍內部很複雜,有主戰的,也有主和的。我們不確定這份情報交上去,會不會被某些人扣下,甚至交給日本人。”
“所以需要可靠的人轉交。”林世昌明白了,“我在二十九軍有個老朋友,叫張自忠,現在是三十八師師長。這人我了解,鐵骨錚錚的漢子,絕對不會當漢奸。”
“張自忠將軍!”鄭耀先眼睛一亮,“如果能通過他把情報送到二十九軍軍部,那就穩妥了。不過……”
“不過什麼?”
“日本人肯定也知道這份情報的重要性。我懷疑,他們在北平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陳峰和晚秋一到,就動手抓人。”鄭耀先臉色凝重,“而且,我得到消息,關東軍情報科的佐藤英機,已經親自到了華北。”
“佐藤英機?”林世昌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就是那個在東北跟陳峰鬥了五年的鬼子?”
“對。這人陰險狡詐,擅長布局。他這次來華北,就是衝著陳峰來的。”
書房裡的氣氛凝重起來。炭火劈啪作響,窗外的風聲嗚咽,像無數冤魂在哭泣。
“鄭先生。”林世昌忽然開口,“您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您說。”
“動用您的關係,在北平城外接應陳峰和晚秋。隻要他們平安到達北平,後麵的事,我來安排。”林世昌的眼神變得堅定,“我就這麼一個女兒,不能讓她出事。至於那份情報……我就是拚了這條老命,也會送到張自忠手裡。”
鄭耀先看著這位曾經的富商,如今頭發花白、滿臉風霜的老人,心中湧起敬意。這就是中國人,平時可能計較得失,可能膽小怕事,但真到了民族存亡的關頭,骨頭都是硬的。
“好。”他伸出手,“我答應您。我們一起,把這件事辦成。”
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
四、山海關外
陳峰四人離開長白山後,進入遼西走廊。
這裡是連接東北和華北的咽喉要道,地勢相對平坦,但也意味著更容易暴露。為了安全,他們白天休息,晚上趕路,專走偏僻小路。
第六天夜裡,他們抵達山海關外三十裡的一個小村莊。
村子很小,隻有十幾戶人家,都是土坯房,破敗不堪。村口的老槐樹上吊著一口鐘,鐘上落滿了雪。整個村子死氣沉沉,沒有一點燈光,沒有一點聲音。
“不對勁。”陳峰示意隊伍停下,“太安靜了。”
李青翻身下馬,趴在地上聽了聽:“有聲音……很輕,像是有人在哭。”
四人牽著馬,悄悄摸進村子。果然,在一處稍微完整的院子裡,傳來了壓抑的哭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