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夜密營
長白山的冬夜,風像刀子一樣刮過林梢。
陳峰蹲在密營洞口,借著雪地反射的微光,用匕首在樺樹皮上刻下一道新痕。這是他穿越到這個時代的第五個冬天,也是1936年的最後一個月。
樹皮上密密麻麻的刻痕,記載著每一次戰鬥、每一次轉移、每一個犧牲戰友的名字。最近一道刻痕很深——三天前,他們在鏡泊湖南岸伏擊了日軍一支運輸隊,繳獲了十五支三八式步槍、兩千發子彈,還有珍貴的藥品。但代價是兩名老隊員永遠留在了那片冰湖上。
“隊長,還不睡?”
趙山河披著繳獲的日軍黃呢子大衣走出來,胡茬上結著白霜。經過五年戰火淬煉,這個曾經的東北軍上尉連長,如今已是抗聯第三路軍第七支隊副支隊長,眉宇間少了些當年的魯莽,多了幾分沉穩。
“在想佐藤英機。”陳峰收起樺樹皮,塞進懷裡,“鏡泊湖這一仗,我們吃掉了他整整一個小隊。按照他的性格,報複很快就會來。”
趙山河蹲下身,從懷裡掏出個烤土豆遞給陳峰:“老煙槍派出去的眼線傍晚傳回消息,日軍在牡丹江、敦化一帶增兵了。至少兩個大隊,還有裝甲車。”
“兩個大隊……”陳峰接過土豆,溫熱透過凍僵的手指,“不止是針對我們。佐藤在下一盤更大的棋。”
密營裡傳來壓抑的咳嗽聲。
兩人對視一眼,起身鑽回山洞。這處密營位於長白山腹地一處天然岩洞,洞口被倒伏的紅鬆和藤蔓遮掩,洞內蜿蜒數十米,最深處能容納百餘人。此刻,三十多名戰士擠在篝火旁,有人裹著繳獲的日軍毯子沉睡,有人在擦拭槍械。
林晚秋蹲在傷員區,正用煮過的繃帶為一個年輕戰士換藥。煤油燈昏黃的光暈映著她的側臉,五年前那個教會學校畢業的富家小姐,如今臉龐瘦削,眼神卻異常堅定。
“感染控製住了,但子彈擦過了肋骨,至少要休養一個月。”她輕聲對陳峰說,手上動作嫻熟。這五年,她不僅學會了戰地救護,還跟老中醫學會了辨識山間草藥,成了支隊不可或缺的衛生員兼藥劑師。
陳峰點點頭,目光掃過洞內。老煙槍靠在最裡側的岩壁打盹,這個五十多歲的老江湖如今是支隊的情報負責人,他發展的眼線遍布日偽控製的城鎮、鐵路線甚至偽滿機關。蘇明月上個月奉命去北滿省委彙報工作,至今未歸。
“電台調試好了。”角落傳來沙啞的聲音。
說話的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戴著斷了腿用麻繩綁著的眼鏡,他叫李文翰,原是哈爾濱工業大學的學生,兩年前在轉移途中被支隊所救,成了支隊唯一的“技術員”。那台蘇製電台是三個月前,陳峰率小隊穿越冰封的烏蘇裡江,用日軍布防圖跟蘇聯遠東情報部門換來的,為此犧牲了三個弟兄。
“能收到關內消息嗎?”陳峰問。
李文翰搖頭:“天線不敢架太高,隻能接收附近日軍的通訊。不過……”他猶豫了一下,“昨天夜裡,收到一段很弱的信號,用的是明碼,重複‘西安’兩個字。”
陳峰心頭一震。
西安。1936年12月。曆史的時間線正在推進。
“繼續監聽,注意隱蔽。”他壓下情緒,轉向眾人,“都抓緊時間休息。明天拂曉前轉移,往老爺嶺方向。”
“又轉移?”一個臉上有疤的漢子嘟囔,“剛打完勝仗,鬼子還沒影呢……”
“王鐵柱!”趙山河低喝,“隊長的命令,執行就是!”
陳峰擺擺手,走到篝火旁:“我知道大家累。但佐藤英機不是一般的日軍指揮官。鏡泊湖那一仗,我們用了冰麵陷阱、誘敵深入,打的是他從未見過的戰術。以他的自負,吃了這麼大虧,絕不會隻是派兵圍剿那麼簡單。”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每一張被火光照亮的臉:“五年了,我們為什麼能在這白山黑水間堅持下來?不是因為能打勝仗,而是因為我們永遠比鬼子多想一步。他們以為我們在東,我們偏往西;他們以為我們要守,我們偏要攻。現在,佐藤肯定在調集所有情報力量,分析我們的行動規律。所以,必須打破規律。”
洞內安靜下來,隻有柴火劈啪作響。
“隊長說得對。”老煙槍不知何時醒了,眯著眼睛,“我在敦化的眼線說,最近城裡的日本特務突然多了,專門打聽‘長白山匪首陳峰’的來曆。連二十年前的舊賬都翻——說陳峰可能是當年毅軍某將領的後人,或者是蘇聯培訓的特工。”
陳峰暗自苦笑。這五年來,佐藤英機一直在調查他的背景。一個精通現代戰術、熟悉日軍作戰習慣、卻來曆不明的人,成了佐藤心頭一根刺。好幾次,佐藤設下精妙的陷阱,想活捉他問個明白,都被他險險避開。
“收拾東西吧。”陳峰最後說,“輕裝,隻帶彈藥、藥品和五天口糧。其他的,埋起來。”
眾人無聲地行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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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秋走到陳峰身邊,遞給他一個布包:“這是用最後一點磺胺粉配的消炎藥,你隨身帶著。”
陳峰接過,觸到她冰涼的手指:“你的手……”
“凍瘡,老毛病了。”她縮回手,笑了笑,“比剛開始那會兒好多了,至少現在知道用雪搓。”
陳峰想起1931年冬天,他們在沈陽城郊建立第一個秘密據點時,林晚秋還是個見到傷員流血都會臉色發白的小姐。如今,她能麵不改色地取出嵌在骨肉裡的彈片,能用最簡單的工具做截肢手術,能在零下三十度的雪地裡辨彆可食用的植物根莖。
“等這次轉移安定下來,我教你用三八式步槍的照門做簡易手術鉗。”陳峰說。
林晚秋眼睛一亮:“真的?那能省下好多工夫。”隨即又壓低聲音,“你剛才聽到‘西安’兩個字時,表情不對勁。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陳峰沉默片刻。這五年來,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自己來自未來。不是不信任,而是怕。怕改變太多曆史,怕引發不可預知的後果,更怕給了希望又無法實現。
但林晚秋太了解他了。這個從沈陽街頭相遇就並肩作戰的女子,能從他最細微的表情裡讀出情緒。
“隻是猜測。”陳峰最終說,“關內可能會有大事發生。對我們,也許是轉機。”
林晚秋深深看他一眼,沒再追問:“我去幫文翰拆電台。”
淩晨三點,隊伍悄無聲息地離開岩洞。
陳峰走在最前,趙山河斷後。三十多人排成一列,踩著前人的腳印,在齊膝深的雪地裡艱難前行。風小了,雪卻大起來,鵝毛般的雪花很快掩蓋了行蹤。
長白山的冬夜,寂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陳峰一邊走,一邊在腦海裡梳理情報。按照曆史,再過幾天——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變就會爆發。這將是中國抗戰的轉折點,國共第二次合作的基礎。但對遠在東北的抗聯而言,影響要滯後得多。日軍會加緊對東北的控製,將東北徹底變成侵華戰爭的基地和補給站。
而佐藤英機的“三江特彆大討伐”,應該就在1937年初展開。那將是一場慘烈的圍剿,動用數萬日軍,配以飛機、坦克甚至化學武器,目的是徹底肅清鬆花江、牡丹江、烏蘇裡江流域的抗聯力量。
必須提前準備。
“隊長,有情況。”前方探路的戰士貓腰返回,聲音壓得極低,“兩點鐘方向,火光。距離大約三裡。”
陳峰抬手,隊伍立刻蹲伏隱蔽。他抓起一把雪抹在臉上,爬上附近的山脊,舉起繳獲的日軍望遠鏡。
蒼茫雪野中,果然有一簇跳動的火光。不是一支火把,而是一堆篝火,旁邊影影綽綽有人影晃動。距離太遠,看不清穿著。
“不像日軍。”趙山河爬到他身邊,“鬼子夜間行軍從不生火。也不像咱們的人——這附近除了我們,就隻有楊司令的部隊在二百裡外。”
陳峰盯著那火光。風雪夜,在深山老林裡生這麼大一堆火,要麼是無知的獵人,要麼……是陷阱。
“老趙,你帶隊伍繞過北坡,按原路線前進。我帶三個人摸過去看看。”
“太危險了。”趙山河反對。
“如果是百姓,不能不管。如果是陷阱——”陳峰冷笑,“也得看看佐藤又玩什麼花樣。”
最終,陳峰帶著王鐵柱和另一個擅長潛伏的戰士劉順,三人脫離大隊,呈三角隊形向火光處迂回靠近。
雪更大了。風卷著雪沫打在臉上,生疼。陳峰伏在一處雪窩裡,終於看清了火光處的情形。
不是陷阱。
是十幾個衣衫襤褸的人,圍著一堆可憐的篝火。有老人,有婦女,還有孩子。他們裹著破棉絮,擠在一起瑟瑟發抖。火堆旁倒著一匹馬——已經死了,有人正在用鈍刀割馬肉。
“是‘歸屯並戶’逃出來的百姓。”劉順低聲說。
陳峰心中一沉。
日軍的“集團部落”政策推行三年,已燒毀了數千個村莊,強製將百姓趕進用鐵絲網圍起來的“部落”。這些部落如同集中營,百姓失去土地,每天被強迫勞動,口糧被嚴格控製,凍餓而死者不計其數。有些不堪忍受的,就冒著被槍殺的危險逃進深山。
但寒冬臘月,缺衣少食,逃出來也是死路一條。
“隊長,怎麼辦?”王鐵柱問。
陳峰盯著那些在風雪中蜷縮的身影。救,會暴露行蹤,可能引來日軍。不救,這些人活不過三天。
“劉順,回去告訴趙副隊長,改變路線,往老虎溝方向。王鐵柱,你留在這裡警戒。”陳峰站起身,拍掉身上的雪,“我過去。”
“隊長!”
“執行命令。”
陳峰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火堆。圍坐的人群驚恐地抬起頭,幾個男人下意識地摸向身邊的木棍、柴刀。
“彆怕,我不是日本人。”陳峰用東北話說,解開棉襖最上麵的扣子,露出裡麵破舊的灰布軍裝——沒有標識,但足以表明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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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老者顫巍巍站起來:“你們是……抗聯的?”
“是。”陳峰走到火堆旁,掃視眾人。一共十三人:四個老人,五個婦女,三個孩子,一個中年漢子。那漢子正在割馬肉,手上滿是凍瘡和血口子。
“從哪個部落逃出來的?”
“夾皮溝。”老者老淚縱橫,“鬼子說我們私通抗聯,要把全屯的人抓去修要塞。我們十幾戶連夜跑的,就剩這些了……馬也累死了。”
陳峰蹲下,摸了摸一個孩子的手。冰涼,指甲發紫,是嚴重凍傷的前兆。
“跟著我們走。”他站起身,“往東三十裡,有個廢棄的炭窯,可以暫避風雪。我們有藥,有吃的。”
中年漢子猛地抬頭,眼中燃起希望,但隨即又黯淡:“長官,我們……我們走得慢,會拖累你們。鬼子在追……”
“鬼子到哪兒了?”
“昨天還在二十裡外的金溝。我們分開跑的,不知道他們追哪一路。”
陳峰心中計算。二十裡,以日軍的行進速度,如果發現了蹤跡,最遲明天中午就能追上。帶著這麼多老弱婦孺,根本走不快。
“老人家,你們中誰還能走遠路?”他問。
老者指指中年漢子和兩個相對年輕的婦女:“就他們仨還成。我們這些老的,娃娃們,走不動了。”
陳峰沉默數秒,做出決定:“這樣,你們三個能走的,跟我的人去炭窯。老人和孩子,暫時留在這裡。我會留一個人保護,再留下食物和藥。等我們甩開追兵,再回來接你們。”
“不行!”中年漢子急了,“把我爹娘孩子丟下,我做不到!”
“那大家一起死!”陳峰厲聲道,“鬼子有狼狗,有騎兵。帶著所有人,一個都跑不掉!分開,還有希望!”
老者拉住兒子:“柱子,聽長官的。我們老了,死了就死了。你們年輕,得活著打鬼子。”
“爹——”
“彆說了!”老者轉向陳峰,撲通跪下,“長官,求您帶柱子他們走。我們……我們就在這裡等。要是等不到,也是命。”
陳峰扶起老人,喉嚨發堵。五年了,這樣的抉擇他做過無數次,每一次都像刀割心。
“我以抗聯第七支隊隊長的名義保證。”他一字一句,“隻要我還活著,一定回來接你們。”
他留下王鐵柱、所有的炒麵和一半藥品,帶著中年漢子柱子和兩個婦女匆匆返回。趙山河已經帶隊伍改變方向,在預定地點會合後,陳峰簡要說明了情況。
“鬼子離我們隻有二十裡?”趙山河臉色變了,“必須加快速度!”
隊伍在風雪中強行軍。天快亮時,他們抵達老虎溝一處背風的山坳。陳峰命令休息一小時,同時派出三個偵察小組,分彆向西北、西南、正南方向探查。
林晚秋為柱子三人檢查了凍傷,用雪搓熱他們的手腳,塗上僅剩的獾子油。柱子一直沉默,直到林晚秋為他包紮手上的傷口時,才突然開口:“大姐,你們……真的會回去接我爹他們嗎?”
林晚秋動作一頓,抬頭看陳峰。
“會。”陳峰正用雪擦臉提神,回答得毫不猶豫。
柱子盯著他,忽然哭了:“長官,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怕……怕我爹他們等不到。我娘去年就病死在部落裡,我媳婦被鬼子糟蹋後跳了井。就剩爹和兩個孩子了……要是他們也……”
陳峰走過去,按住他的肩膀:“所以你得活著。活著,才能報仇,才能重建家園。”
上午九點,偵察小組陸續返回。
西南方向小組帶回最壞的消息:發現日軍騎兵,約一個小隊,正沿著老虎溝南側搜索前進。西北方向也有日軍,人數不詳,但聽到狗吠聲。
“被包圍了。”趙山河攤開手繪的簡易地圖,“東麵是懸崖,北麵、西麵、南麵都有鬼子。我們被困在這個山坳裡。”
陳峰盯著地圖。山坳呈口袋狀,隻有一個狹窄的出口通往東南方向的老爺嶺。但那個出口太明顯,日軍肯定已經設伏。
“不能硬衝。”老煙槍抽著旱煙——煙葉早就沒了,他抽的是曬乾的艾草,“鬼子的騎兵速度快,我們帶著傷員和百姓,跑不過四條腿。”
“那就讓他們進來。”陳峰忽然說。
眾人一愣。
“這個山坳,入口窄,裡麵寬,兩側是陡坡。”陳峰的手指在地圖上滑動,“鬼子騎兵進來,馬匹在雪地裡跑不開。我們埋伏在兩側,打他個措手不及,搶馬!”
“搶馬?”趙山河眼睛亮了,“對!有了馬,我們就能快速機動,還能帶傷員!”
“但風險很大。”陳峰環視眾人,“一旦伏擊失敗,我們連退路都沒有。而且,必須全殲這個小隊,不能放跑一個報信的。”
洞內陷入沉默。三十對五十,還要全殲,這幾乎是賭博。
“乾!”王鐵柱第一個舉手,“總比窩囊死強!”
“乾!”
“拚了!”
一個個聲音響起。
陳峰看向林晚秋。她正在整理醫療包,抬起頭,平靜地說:“需要我做餌嗎?我可以假裝落單的百姓,把他們引進山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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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陳峰和柱子同時反對。
“我有把握。”林晚秋站起來,“我在沈陽時跟日本人打過交道,知道怎麼裝得像。而且,我是女人,鬼子更容易放鬆警惕。”
“太危險了。”陳峰咬牙。
“這五年,哪一天不危險?”林晚秋笑了笑,“陳峰,你教過我,最好的防禦是進攻。最危險的餌,才能釣最大的魚。”
最終,計劃定了下來。
林晚秋帶著柱子,偽裝成逃難的姐弟,在山坳入口外“不小心”暴露蹤跡,引誘日軍騎兵小隊進入山穀。陳峰率主力埋伏在兩側陡坡,用僅有的兩挺歪把子機槍封鎖入口,其餘人用步槍和手榴彈覆蓋穀底。趙山河帶五名槍法最好的戰士,專門射殺日軍軍官和機槍手。
最關鍵的是速度——必須在十分鐘內結束戰鬥,然後迅速打掃戰場,騎馬轉移。
中午十二點,一切準備就緒。
林晚秋換上一件打滿補丁的棉襖,臉上抹了泥灰,頭發扯亂。柱子也扮成難民模樣。兩人互相攙扶,跌跌撞撞地走向山坳入口外的雪地。
陳峰伏在左側陡坡的岩石後,心跳如擂鼓。望遠鏡裡,林晚秋的背影在風雪中顯得那麼單薄。這五年,她跟著他出生入死,從未退縮。但這一次不一樣——她是誘餌,是第一個暴露在日軍槍口下的人。
“隊長,鬼子來了。”耳邊傳來劉順的聲音。
陳峰調整望遠鏡。東南方向,一隊騎兵出現在雪原儘頭。五十多騎,穿著土黃色軍大衣,馬刀在腰間晃動。領頭的是個曹長,正舉著望遠鏡向這邊張望。
林晚秋和柱子“驚慌失措”地奔跑起來,摔倒在雪地裡,又互相攙扶著爬起來。這個動作太過逼真——柱子是真的腿軟,他從未如此近距離麵對日軍。
日軍騎兵發現了他們,發出一陣怪叫,縱馬追來。
陳峰屏住呼吸。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林晚秋拉著柱子跑向山坳入口,身影消失在山石後。日軍騎兵緊追而入。
“打!”
陳峰一聲令下,兩挺機槍同時開火。子彈掃向穀口,將最後幾名日軍連人帶馬打倒。幾乎同時,兩側陡坡槍聲大作,手榴彈在騎兵隊中炸開。
日軍被這突如其來的伏擊打懵了。馬匹受驚,四處亂竄,將騎手甩下馬背。山穀狹窄,騎兵根本無法展開衝鋒,成了活靶子。
“瞄準軍官!”趙山河的吼聲淹沒在槍聲中。
陳峰端起三八式步槍,瞄準那個正在試圖控製馬匹的曹長。扣動扳機,曹長應聲落馬。他迅速拉栓,尋找下一個目標。
戰鬥持續了七分鐘。
當最後一名日軍倒在血泊中,山穀裡隻剩下傷馬的嘶鳴和傷兵的呻吟。陳峰第一個衝下山坡:“快!打掃戰場!補槍!牽馬!”
戰士們如同餓虎撲食。有人收集槍支彈藥,有人牽攏未受傷的馬匹,有人給重傷的日軍補上一刀——他們沒有條件收容俘虜。
林晚秋從一塊岩石後跑出來,臉上濺了血,但眼神鎮定。她立刻開始檢查己方傷亡。
“三人輕傷,無人陣亡!”趙山河驚喜地彙報。
這是奇跡。但陳峰知道,更大的危險即將來臨。槍聲傳得很遠,其他方向的日軍肯定已經聽到了。
“上馬!每人一匹,多餘的馱物資!往老爺嶺方向,全速前進!”
三十多人翻身上馬。陳峰將林晚秋拉上自己的馬背,一抖韁繩,衝在最前。馬隊如離弦之箭,衝出山穀,消失在茫茫雪原。
他們剛離開不到二十分鐘,另一隊日軍騎兵趕到山穀。帶隊的是個中尉,看著滿地的屍體和馬蹄印,臉色鐵青。
“追!”他拔出軍刀,“他們跑不遠!”
但雪越下越大,很快掩蓋了馬蹄印。等到日軍辨明方向,陳峰的馬隊已經翻過兩道山梁,將追兵甩開十裡。
傍晚時分,隊伍抵達老爺嶺深處一處廢棄的木板營地。這裡曾是伐木工人的臨時住所,十幾間木屋半塌,但至少能擋風雪。
陳峰安排警戒哨,命令眾人立即休整。繳獲了二十三匹完好的軍馬,還有四十多支步槍、兩千多發子彈、十幾枚手榴彈,甚至有一具擲彈筒。最重要的是,有日軍隨身攜帶的壓縮乾糧和罐頭,夠支隊吃三天。
“發財了!”王鐵柱抱著擲彈筒傻笑。
陳峰卻沒這麼樂觀。他攤開地圖,借著篝火光研究:“我們現在在老爺嶺東南側。往北一百二十裡是楊靖宇司令的密營,往東八十裡是蘇聯邊境,往南二百裡是敦化。”
“隊長,接下來去哪?”趙山河問。
所有人都看向陳峰。
這五年,這支隊伍從最初的十幾人發展到最多時的兩百多人,又在大討伐中減員到三十多人。他們像孤狼一樣在白山黑水間遊走,打過勝仗,也經曆過慘敗。但無論多難,陳峰總能帶他們找到生路。
“不去北邊。”陳峰手指點在地圖上,“楊司令的部隊現在壓力也大,我們不能把鬼子引過去。也不去蘇聯——上次交易後,蘇聯方麵明確表示,不能再公開支持我們,怕刺激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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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往南?”老煙槍皺眉,“敦化是日軍重鎮,太危險。”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陳峰眼神銳利,“佐藤英機肯定以為,我們打了勝仗,搶了馬,會往深山老林或者蘇聯方向跑。我們偏要往他眼皮底下鑽。”
“具體目標是什麼?”
“火車站。”陳峰的手指停在“敦化站”三個字上,“根據老煙槍的情報,每月十五號,有一列軍火專列從哈爾濱發往圖們,途經敦化。今天十二號,我們急行軍三天,正好趕上。”
趙山河倒吸一口涼氣:“你要打軍列?”
“不是打,是搶。”陳峰壓低聲音,“我們需要重武器。擲彈筒、機槍,甚至迫擊炮。沒有這些,下次佐藤動用坦克,我們隻能等死。”
“但敦化站戒備森嚴……”
“所以需要內應。”陳峰看向老煙槍,“你在敦化的眼線,能弄到車站布防圖嗎?”
老煙槍眯起眼睛,吧嗒吧嗒抽了幾口艾草煙:“有個把兄弟在車站當搬運工。布防圖弄不到,但值班時間、巡邏路線、軍列停靠位置,應該能摸清。”
“夠了。”陳峰站起身,“老趙,挑十個最精銳的,組成突擊隊。老煙槍,你連夜出發去敦化,聯絡眼線。其餘人,由林晚秋帶領,在老爺嶺建立臨時營地,照顧傷員和百姓。”
“隊長,我要跟你去。”林晚秋突然說。
陳峰搖頭:“這次行動太危險……”
“正因為危險,才需要醫護。”林晚秋倔強地看著他,“而且,我會日語。必要時,可以偽裝。”
陳峰與她目光對視。五年來,這樣的對視發生過很多次,每次都以他妥協告終。這個女人看似柔弱,骨子裡卻比誰都堅韌。
“好。”他終於說,“但必須服從命令,不能擅自行動。”
“是。”
深夜,陳峰獨自走出木屋,站在雪地裡仰望星空。雪停了,墨藍色的天幕上繁星點點,銀河橫貫天際。這是1936年12月10日的夜空,再過兩天,西安就會發生那場改變中國命運的事變。
而他,一個來自未來的孤魂,正試圖在這片黑土地上,為這個苦難的民族點燃一絲微光。
“睡不著?”身後傳來腳步聲。
陳峰回頭,見是柱子。這個中年漢子換了身繳獲的日軍棉衣,不合身,但至少暖和。
“想孩子了?”陳峰問。
柱子點點頭,又搖搖頭:“想,也不配想。我沒保護好他們。”
“活著,就是保護。”陳峰遞給他一支煙——也是繳獲的日本“金蝙蝠”牌,“隻要我們還活著,鬼子就睡不安穩。這就是保護。”
柱子笨拙地點燃煙,嗆得咳嗽:“長官,你……好像懂得特彆多。不像是山裡人,也不像是當兵的出身。”
陳峰沉默。這個問題,很多人問過。他的回答永遠是:讀過幾年書,當過幾年兵,走南闖北見得多了。
但柱子接下來的話,讓他心頭一震:“我爹說,你可能是星宿下凡,專門來救苦救難的。”
陳峰苦笑:“這世上沒有神仙。隻有不想當亡國奴的普通人。”
“那也夠了。”柱子狠狠抽了口煙,“夠我們這些人,跟著你拚命。”
遠處傳來狼嚎,悠長淒厲。
陳峰拍拍柱子的肩:“去睡吧。明天開始,我們要趕三天的路。到了敦化,還有硬仗要打。”
柱子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長官,你會帶我回去接我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