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密林急行軍
五月的長白山林海,晨霧像乳白色的紗幔,纏繞在墨綠色的樹冠之間。
陳峰走在隊伍中部,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落葉上,發出沙沙的輕響。他的腿傷還沒有完全好透,長途行軍讓傷口隱隱作痛,但他臉上看不出絲毫異樣。作為這支三百二十七人隊伍的實際戰術指揮官,他必須保持絕對冷靜。
“隊長,前麵就是張麻子嶺了。”趙山河從前方偵查回來,壓低聲音報告,“嶺上有鬼子新修的碉堡,至少一個分隊把守。繞不過去,必經之路。”
陳峰蹲下身,攤開手繪的地圖。張麻子嶺是通往樺甸的咽喉要道,兩側都是陡峭的懸崖,隻有一條羊腸小道貫穿嶺脊。日軍在這裡設卡,可謂一夫當關。
“楊司令到哪兒了?”他問。
“在前隊,離嶺口還有三裡。”趙山河抹了把臉上的汗,“楊司令讓我問你,打還是不打?”
陳峰盯著地圖沉思。打,必然會暴露行蹤,招來更多追兵。不打,繞路要多走三天,糧食撐不住。更重要的是,老煙槍的情報顯示,日軍“五月大討伐”的合圍圈正在收緊,每一分鐘都寶貴。
“打。”他最終說,“但要用巧勁。”
“怎麼個巧法?”
陳峰指著地圖上的一處:“你看,張麻子嶺南側有條乾溝,雨季是泄洪道,現在應該沒水。如果我們派人從乾溝摸到碉堡下方,用炸藥爆破,同時主力從正麵佯攻……”
“聲東擊西!”趙山河眼睛一亮,“我去!”
“不,這次我來。”陳峰站起身,“你帶主力在正麵佯攻,動靜要大,把鬼子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我帶爆破組從乾溝摸上去。”
“隊長,你的腿……”
“不礙事。”陳峰打斷他,“執行命令。”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楊靖宇批準了陳峰的計劃,並抽調了十個身手最好的戰士組成爆破組。陳峰親自檢查每個人的裝備:每人一把短槍,四顆手榴彈,匕首,還有用油布包裹的炸藥包——這是襲擊敦化軍火庫時繳獲的日本造炸藥,威力足夠掀翻一座碉堡。
上午九點,行動開始。
趙山河率領兩百多人的主力,在張麻子嶺正麵的樹林裡製造聲勢。他們砍樹、呐喊、甚至故意暴露幾頂破舊的軍帽,讓日軍以為抗聯要大舉強攻。
碉堡裡的日軍果然上當了。機槍開始盲目掃射,子彈打在樹乾上,濺起片片木屑。一個日軍小隊長站在射擊孔後,舉著望遠鏡觀察,嘴裡用日語大喊:“射擊!射擊!不能讓‘馬賊’衝上來!”
他完全沒注意到,在南側的乾溝裡,十一道人影正悄無聲息地接近碉堡底部。
乾溝裡積著厚厚的枯葉,踩上去軟綿綿的,反而掩蓋了腳步聲。陳峰打頭,每走幾步就停下,傾聽上方的動靜。碉堡裡的日語對話清晰可聞:
“……這些‘馬賊’真是不怕死……”
“……聽說裡麵有楊靖宇和陳峰,抓住他們能領大賞……”
“……注意節約彈藥,等他們靠近再打……”
陳峰做了個手勢,爆破組停下。他們此刻就在碉堡正下方,距離水泥地基不到五米。碉堡的設計者顯然忽略了從下方攻擊的可能性——這也難怪,乾溝陡峭,常人難以攀爬。
但對特種兵出身的陳峰來說,這不算什麼。
“兩人一組,搭梯梯。”他低聲命令,“把炸藥貼在碉堡底部,引信設定一分鐘。”
戰士們無聲地行動起來。三人蹲下,兩人踩上肩膀,小心翼翼地靠近碉堡的水泥牆。炸藥包被用樹膠粘在牆上,引信拉出。
就在這時,上方突然傳來日語:“下麵有聲音!”
糟糕,被發現了!
陳峰當機立斷:“引爆!”
負責引爆的戰士猛地拉動引信,然後所有人滾下乾溝。幾乎同時,碉堡的射擊孔裡伸出幾支步槍,子彈向下掃射。
“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整座碉堡劇烈搖晃,水泥塊和磚石四處飛濺。濃煙衝天而起,其中夾雜著日軍的慘叫聲。
“衝啊!”趙山河在正麵發起了真正的衝鋒。
兩百多名抗聯戰士如猛虎下山,撲向搖搖欲墜的碉堡。幸存的日軍試圖抵抗,但碉堡結構已經受損,機槍座塌了,火力大減。
戰鬥隻持續了十分鐘。守嶺的一個分隊日軍,除了三個重傷被俘,其餘全部被殲。抗聯方麵隻輕傷七人,無人陣亡。
“打得好!”楊靖宇大步走來,用力拍了拍陳峰的肩膀,“陳峰同誌,你這手‘掏心戰術’,厲害!”
陳峰卻笑不出來。他走到碉堡廢墟旁,看著那些日軍屍體。這些士兵大多很年輕,有的看起來不到二十歲。他們本該在家鄉讀書、勞作,卻跑到彆人的土地上殺人放火,最終死在這異國的山嶺。
“隊長,繳獲清單。”趙山河遞過來一張紙,“歪把子機槍一挺,三八式步槍十二支,子彈兩千發,手榴彈兩箱。還有……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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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遞過一個鐵皮箱子,上麵印著日文“機密”。陳峰打開,裡麵是一摞文件和幾張地圖。文件大多是日軍的調動命令和巡邏日誌,但有一張地圖引起了陳峰的注意。
地圖上標注著張麻子嶺及周邊區域,但用紅筆畫了一個奇怪的符號:一個圓圈,裡麵有三個點,和他在鬆花江畔那處“瘟疫村”屍體上看到的烙印一模一樣。
更詭異的是,地圖上還標注了幾個地點,用日文寫著“試驗點”“觀察區”。其中一個試驗點,就在他們即將經過的樺甸縣境內。
“楊司令,你看這個。”陳峰把地圖遞給楊靖宇。
楊靖宇看完,臉色凝重:“又是這個符號。我們在蒙江活動時,也在一些被燒毀的村子裡見過。老鄉說,鬼子兵進村時,衣服上就有這個標誌。”
“這不是普通的日軍部隊。”陳峰低聲說,“我懷疑,他們就是搞細菌實驗的那夥人。”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憂慮。如果日軍動用了細菌武器,那西征路上的威脅就不僅僅是槍炮了。
“加快行軍速度。”楊靖宇下令,“通知全體同誌,不要喝生水,不要碰任何可疑的物品。特彆是……屍體。”
命令傳達下去,隊伍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戰士們雖然不怕死,但對這種看不見的“鬼東西”,有種本能的恐懼。
中午時分,隊伍穿過張麻子嶺,進入樺甸縣境。
這裡的山林更加茂密,但人煙也更加稀少。按照日軍的“集團部落”政策,散居在山裡的百姓都被強行遷到了幾個大屯子,沿途的村莊大多荒廢,隻剩下殘垣斷壁。
行軍途中,陳峰一直注意觀察。他發現了一些異常:路邊的溪水裡有死魚漂浮,樹林裡偶爾能看到動物的屍體,而且都不是被槍打死的,更像是……病死的。
“隊長,前麵有個村子。”偵察兵回報,“好像還有人。”
陳峰和楊靖宇趕到隊伍前麵。果然,在山穀深處,有十幾間茅草屋,屋頂還冒著炊煙。但村子靜得出奇,連聲狗叫都沒有。
“派兩個人,小心接近。”楊靖宇命令。
兩個戰士摸進村子,不一會兒返回,臉色古怪:“司令,村子裡……隻有老人和孩子,青壯年一個都沒有。而且,老人們都在咳嗽,病懨懨的。”
“問清楚怎麼回事。”
戰士帶回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漢。老漢佝僂著背,不住地咳嗽,眼睛裡滿是恐懼:“長……長官,你們快走吧。這地方……不乾淨。”
“老人家,怎麼回事?”楊靖宇溫和地問。
老漢左右看看,壓低聲音:“半個月前,來了一隊鬼子兵,穿白大褂,像大夫。他們在村頭的水井裡倒了什麼東西,說是‘防疫’。可打那以後,村裡的人就開始得病。先是咳嗽,然後發燒,身上起紅點子……死了七八個了。年輕人都跑了,就剩我們這些老不死的,等死。”
陳峰心中一緊:“那些穿白大褂的鬼子,衣服上有沒有這個標記?”他在地上畫了那個三個點的圓圈。
老漢仔細看了看,連連點頭:“有!有!就在胳膊上!”
果然。731部隊已經開始在實戰中測試細菌武器了。
“老人家,那口井在哪兒?”陳峰問。
“村頭,老槐樹下。”
陳峰帶人來到井邊。井口用石板蓋著,旁邊立了塊木牌,上麵用日文和中文寫著:“此井已汙染,禁止飲用”。但字很小,不靠近根本看不清。
“這幫畜生!”趙山河一拳砸在井台上,“他們這是要斷咱們的活路啊!”
陳峰沉默。他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隨著西征隊伍深入敵後,日軍會越來越多地使用這種卑劣手段。沒有防化裝備,沒有特效藥,他們拿什麼對抗細菌戰?
“把井封死,立醒目標誌。”楊靖宇下令,“通知所有同誌,絕對不準喝這裡的水,不準吃這裡的東西。隊伍繞過村子,繼續前進。”
離開村子時,陳峰回頭看了一眼。那些老人和孩子站在破敗的屋簷下,眼神空洞地望著他們。那眼神裡沒有希望,隻有等死的麻木。
他心裡像堵了塊石頭。
二、夜遇安娜
隊伍在山林中又跋涉了兩天。
為了避免水源被汙染,他們隻敢喝流動的溪水,而且要上遊有人看守,確保安全。糧食也越來越緊張,每人每天的口糧減到了四兩炒麵,隻能勉強維持體力。
五月十五日傍晚,隊伍在一處山坳裡紮營。
陳峰正在和楊靖宇商議明天的路線,趙山河匆匆走來,神色緊張:“隊長,哨兵抓到一個……怪人。”
“怪人?”
“是個女人,白種人,金頭發。渾身是傷,躲在樹林裡,被咱們的哨兵發現了。她說……她說要找抗聯。”
陳峰心中一動:“帶她過來。”
不一會兒,兩個戰士扶著一個女人走來。確如趙山河所說,這是個白種女人,約莫二十五六歲,金色長發沾滿泥汙,臉上有擦傷,衣服破爛不堪。但她的一雙藍眼睛異常明亮,即使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依然透著某種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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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陳峰和楊靖宇,女人用生硬的中文說:“你們……抗聯?”
“我們是東北抗日聯軍。”楊靖宇回答,“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
“我叫安娜。”女人說,“安娜·伊萬諾娃。蘇聯……記者。”
陳峰猛地想起,伊萬少尉委托他尋找的妹妹,就叫安娜·伊萬諾娃,也是個記者。難道就是眼前這個女人?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問。
安娜的眼神突然變得恐懼:“我……我逃出來的。從地獄裡逃出來的。”
她斷斷續續地講述了自己的經曆:三年前,她以《真理報》記者的身份來到滿洲,想揭露日本人的暴行。但在哈爾濱調查時,被特高課逮捕,關進了一個“特彆監獄”。那不是一個普通的監獄,而是一個……實驗室。
“他們給我們注射東西,讓我們生病。”安娜的聲音發顫,“然後觀察,記錄。死人……很多死人。我是記者,懂日語,他們讓我翻譯文件。我看到了……可怕的東西。”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油布小包,手抖得厲害:“這是我偷出來的。證據。”
陳峰接過小包,打開。裡麵是幾張照片和一些文件殘片。照片上是穿著白大褂的日本人在給囚犯注射,文件上有“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特彆移送”“實驗體”等字樣。其中一張照片的背景裡,赫然有那個三個點的圓圈標誌。
“你是怎麼逃出來的?”楊靖宇問。
“三天前,他們轉移囚犯。”安娜說,“卡車在路上被襲擊了——我不知道是誰乾的,也許是義勇軍。混亂中,我跳車逃跑。在山林裡躲了三天,聽到有隊伍經過,就……”
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臉色潮紅。陳峰伸手摸她額頭,燙得嚇人。
“她在發燒。”陳峰對楊靖宇說,“可能是傷口感染,也可能是……”
他沒說下去,但楊靖宇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可能是細菌感染。
“先隔離起來。”楊靖宇下令,“林大夫,給她檢查。”
隊伍裡唯一的軍醫林大夫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以前在奉天開過診所。他仔細檢查了安娜的傷勢,臉色越來越凝重。
“司令,陳隊長,這位女同誌的情況……不太對。”林大夫把兩人叫到一邊,“她身上有多處外傷,但都不嚴重。發燒也不是傷口感染引起的。我懷疑……她感染了某種瘟疫。”
“能治嗎?”
林大夫搖頭:“沒有特效藥。隻能靠她自己的抵抗力。而且……”他壓低聲音,“要防止傳染。最好單獨隔離。”
陳峰看著蜷縮在篝火旁的安娜。這個蘇聯女記者掌握著731部隊的直接證據,但她也可能是個傳染源。留她,風險極大;不留,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先隔離觀察。”楊靖宇做出決定,“派兩個人照顧她,但要有防護。如果情況惡化……”
他沒說完,但意思很明白。
當夜,陳峰難以入睡。他走到隔離區——一個單獨的小帳篷,外麵有戰士值守。帳篷裡,安娜躺在擔架上,身上蓋著繳獲的日軍毯子。煤油燈下,她的臉色蒼白,但眼睛還睜著。
“陳……隊長?”她虛弱地說。
“是我。”陳峰蹲下身,“你需要什麼?”
“水……”
陳峰遞過水壺,但安娜沒接:“你們……要小心。日本人……要用‘那個’對付你們。”
“‘那個’是什麼?”
“細菌武器。”安娜的眼睛裡滿是恐懼,“我在文件上看到,他們計劃在抗聯活動區域投放‘汙染源’。水井、溪流、甚至……空氣。”
“具體在哪裡?”
“我不知道。文件上隻說‘西征路線’。”安娜抓住陳峰的手,她的手滾燙,“但有一個名字……‘遼河’。他們在遼河上遊,有行動。”
遼河!那是西征的必經之路,也是通往熱河的關鍵渡口。如果日軍在遼河水源投毒,整個西征隊伍都將麵臨滅頂之災。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陳峰說,“好好休息,我們會保護你的。”
“陳隊長……”安娜突然問,“你認識……伊萬嗎?伊萬·彼得洛維奇。”
陳峰心中一震,但臉上不動聲色:“為什麼這麼問?”
“他是……我哥哥。”安娜的眼淚流下來,“如果你們見到他,告訴他……安娜沒有給蘇聯丟臉。”
“我會的。”陳峰鄭重承諾。
離開隔離區,陳峰立即找到楊靖宇,彙報了情況。兩人連夜召開緊急會議,各小隊隊長參加。
“情況就是這樣。”陳峰指著地圖上的遼河段,“我們必須改變渡河點,避開可能被汙染的區域。但問題是,我們不知道日軍會在哪裡下手。”
“那就多準備幾個方案。”楊靖宇說,“第一,派出偵察小隊,提前到遼河上遊偵查,尋找異常。第二,準備淨水設備——簡單的也行,把水煮開再喝。第三,加快行軍速度,搶在日軍行動之前過河。”
“可是司令,”一個隊長提出疑問,“如果整個遼河都被汙染了怎麼辦?咱們這麼多人,不可能不喝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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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篷裡一片沉默。這是個無解的難題。沒有防化裝備,沒有檢測手段,他們就像蒙著眼睛在雷區裡走。
“還有一個辦法。”陳峰突然說,“找出日軍的投毒部隊,在他們行動之前,乾掉他們。”
“怎麼找?遼河那麼長。”
“安娜說,日軍會在‘西征路線’上行動。”陳峰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動,“我們的路線是絕密的,日軍怎麼會知道?除非……我們內部有奸細。”
這話像一顆炸彈,在帳篷裡炸開。所有人麵麵相覷,氣氛陡然緊張。
“陳峰同誌,這話不能亂說。”楊靖宇沉聲道。
“我不是亂說。”陳峰冷靜地分析,“大家想想:我們從紅石砬子提前出發,路線隻有少數人知道。可日軍這麼快就在張麻子嶺加強了防守,在沿途村莊投放細菌。他們怎麼知道我們要走這條路?”
趙山河猛地站起來:“隊長,你是說咱們中間有鬼?”
“不一定是我們這些人。”陳峰說,“但情報一定泄露了。可能是地下交通站出了問題,也可能是……我們收留的難民裡,有日軍的眼線。”
帳篷裡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隔離區的方向。安娜,那個突然出現的蘇聯女人,會不會就是日軍的陷阱?
“我去審她!”趙山河拔出手槍。
“站住!”陳峰喝道,“在沒有證據之前,不能冤枉任何人。況且,如果她是奸細,為什麼要告訴我們遼河有危險?這說不通。”
楊靖宇敲了敲桌子,讓眾人安靜:“陳峰同誌的分析有道理。但我們不能自亂陣腳。這樣:第一,加強對安娜的監視,但不要虐待她。第二,派出偵察隊,不僅要偵查敵情,也要注意我們自己的隊伍,有沒有可疑人員。第三,改變行軍序列,各小隊混合編組,互相監督。”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每個人:“同誌們,西征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前有堵截,後有追兵,現在又多了看不見的敵人。但越是這樣,我們越要團結。懷疑可以有,但要有證據。沒有證據之前,每個同誌都是我們的戰友,明白嗎?”
“明白!”眾人齊聲回答,但眼神裡的疑慮並未完全消散。
散會後,陳峰獨自走到營地邊緣。夜色深沉,山林裡傳來不知名野獸的嚎叫。他望著西南方向的星空,那裡是遼河,是熱河,是即將爆發的全麵抗戰的戰場。
可他們,能活著走到那裡嗎?
“隊長,睡不著?”趙山河走過來,遞給他一個烤土豆。
陳峰接過,沒吃:“老趙,你說……我們中間真的有奸細嗎?”
趙山河沉默片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六年,跟著你從沈陽打出來的兄弟,個個都是好樣的。就算死,也不會當漢奸。”
“可隊伍裡不全是老兄弟。”陳峰說,“有楊司令的人,有沿途加入的遊擊隊,還有收留的百姓……”
“那也不能隨便懷疑。”趙山河悶聲道,“隊長,你教過我們:在戰場上,最怕的就是猜忌。子彈從前麵打過來不可怕,可怕的是從背後打過來,而且是你以為的‘自己人’。”
陳峰苦笑。是啊,這個道理他懂。可在特種部隊受過的訓練告訴他:在敵後行動,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一個奸細,可能葬送整支隊伍。
“去睡吧。”他拍拍趙山河的肩膀,“明天還要趕路。”
但這一夜,陳峰終究沒有合眼。
三、內奸疑雲
接下來的三天,隊伍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行軍。
表麵上一切正常:每天拂曉出發,日落紮營,避開大路,走山間小道。但暗地裡,每個人都多了一分警惕。說話少了,眼神交流多了,睡覺時槍不離身。
安娜的病情時好時壞。高燒退了一些,但開始咳嗽,咳出的痰裡帶著血絲。林大夫用儘了所有辦法,但隻能緩解症狀。更糟糕的是,照顧她的兩個戰士也開始咳嗽。
“必須徹底隔離。”林大夫向楊靖宇彙報,“我懷疑……是肺鼠疫。”
這個詞像一道驚雷。鼠疫,黑死病,在中世紀曾奪走歐洲三分之一人口的生命。在這個缺醫少藥的年代,一旦在隊伍裡爆發,後果不堪設想。
楊靖宇當機立斷:安娜和兩個生病的戰士單獨隔離,由林大夫專職照顧,其他人一律不準接近。所有用過的物品都要燒掉,接觸者要密切觀察。
命令下達後,隊伍裡的恐慌情緒更濃了。雖然沒有人明說,但看安娜的眼神,已經帶上了恐懼和……怨恨。
“都是那個洋女人帶來的晦氣!”有人在私下裡嘀咕。
“聽說她是蘇聯特務,故意來害咱們的!”
“早知道就不該救她!”
流言像野火一樣蔓延。陳峰試圖製止,但收效甚微。在死亡的威脅麵前,理智往往是最脆弱的。
五月十八日,隊伍抵達輝發河邊。
這是遼河的支流,河麵不寬,但水流湍急。按照計劃,他們要在這裡渡河,然後進入磐石縣境,與周保中的遊擊隊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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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河前,楊靖宇再次召開會議。
“同誌們,過了這條河,我們就正式進入日軍‘五月大討伐’的核心區域。”他神色嚴峻,“根據最新情報,日軍第四師團的一個聯隊已經在前方布防,偽滿軍兩個團正在向我們合圍。而我們的背後,第二師團的追兵離我們隻有一天的路程。”
帳篷裡鴉雀無聲。每個人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他們被包圍了。
“但是,”楊靖宇話鋒一轉,“我們不是孤軍。周保中同誌的遊擊隊已經在河對岸接應,第二軍王德泰軍長也派部隊從西麵策應。隻要渡過輝發河,我們就能跳出鬼子的包圍圈。”
“怎麼渡?”一個隊長問,“橋肯定被鬼子控製了。”
“不走橋。”陳峰站起來,指著地圖,“在這裡,老鴰灘。河麵寬,水流緩,可以涉渡。我已經派偵察兵去看過,水深及腰,最深處不過胸口。現在不是汛期,能過。”
“可鬼子不會沒想到這一點。”趙山河皺眉,“他們肯定在灘頭設了埋伏。”
“所以需要調虎離山。”陳峰說,“我帶隊,從上遊的柳樹灣佯攻,吸引鬼子注意力。主力趁夜色從老鴰灘快速渡河。渡河後不要停留,直奔黑鬆嶺,那裡有我們的接應點。”
計劃很冒險,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楊靖宇批準了,但提出一個條件:“陳峰同誌,你不能去佯攻。你的腿傷還沒好,涉水作戰太危險。讓趙山河帶隊。”
“司令……”
“這是命令。”楊靖宇不容置疑,“你是全隊的戰術核心,不能有閃失。”
陳峰還想爭辯,但看到楊靖宇堅決的眼神,知道沒有商量餘地。他看向趙山河:“老趙,小心。”
“放心吧隊長。”趙山河咧嘴一笑,“打佯攻,我熟。”
當夜,行動開始。
趙山河帶著五十人的佯攻隊,悄悄向上遊的柳樹灣移動。陳峰和楊靖宇率領主力,潛伏在老鴰灘附近的樹林裡,等待信號。
晚上十點,上遊傳來激烈的槍聲——佯攻開始了。緊接著,照明彈升空,把柳樹灣照得如同白晝。日軍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過去,灘頭的守軍明顯減少。
“渡河!”楊靖宇一聲令下。
兩百多人悄無聲息地踏入冰冷的河水。五月的輝發河,雪水剛化,刺骨的寒意瞬間穿透單薄的衣衫。但沒有人出聲,所有人咬緊牙關,互相攙扶著,向對岸前進。
陳峰走在隊伍中間,一手扶著傷員,一手舉著步槍。河水沒到大腿,水流的力量推得人搖搖晃晃。突然,他腳下一滑,差點摔倒。旁邊的戰士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
“隊長,小心!”
陳峰點點頭,繼續前進。他的目光始終盯著對岸的灘頭,那裡靜悄悄的,隻有風吹過蘆葦的沙沙聲。
一切順利得有些反常。
就在先頭部隊即將上岸時,對岸突然亮起無數火把!緊接著,機槍響了!
“中埋伏了!”有人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