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廢墟的裂縫吹進來，帶著燒焦的味道，聞起來很難受。雷煌踩在一塊斷裂的金屬板上，腳底很燙，靴子幾乎被燒穿。他沒有停下，背著凱莉斯繼續走。腳下全是碎鋼筋、斷電線，還有不知道是誰的東西——一隻燒了一半的機械手，手指還握著拳頭。
頭頂的天花板突然塌下來，大塊的水泥和鋼梁砸向地麵。艾德琳抬頭看見，眼睛猛地一縮。她抬起手，一層藍色的光從她掌心出現，像一麵盾擋住落下的鐵梁。衝擊力讓她後退一步，鞋跟踩碎了一塊黑乎乎的電路板。她的手臂晃了一下，嘴角流出血，順著下巴滴下，在臉上留下一道紅印。
“左邊。”凱莉斯忽然說話，聲音很小，像是夢裡說的，“牆後麵有條斜道。”
雷煌看向那麵被火燒黑的牆，牆上滿是裂紋，表麵有一層灰。他的右手在流光，藍色的電火花從指縫滴到地上，變成小小的晶體，亮一下就滅了。他舉起左臂——那是金屬做的手臂，關節處露出齒輪和管子——用力撞向牆麵。砰的一聲，磚石鬆動，裂縫變大，碎塊不斷掉落。
艾德琳馬上拿出一片金屬片，這是她從一台壞掉的機器上拆下來的，邊緣很鋒利。她蹲到牆角一個凸起的閥門處，把金屬片插進縫隙，用力一擰。管道裡的氣體爆炸，轟地一聲炸開一個洞，熱浪和火星噴出來。煙散開後，一條狹窄的斜坡通道露出來，向上延伸。裡麵油乎乎的，牆上還有抓過的痕跡，明顯有人逃走過。通道深處有一點涼風吹來，不像地下該有的感覺。
“走。”雷煌說，聲音很低。
艾德琳先爬進去，用膝蓋頂住滑落的碎石，騰出空間。雷煌跟著進去，背上的凱莉斯輕得像一根枯木。她的呼吸很冷，貼在他脖子上，每次呼氣都讓他肌肉發緊。通道太矮，他隻能彎著腰前進，肩膀蹭著頂部，發出刺耳的聲音。右手的傷口越裂越大，藍光不斷往外冒，照亮前麵幾米的路。他也看到牆上有些塗鴉——一些失效的警告標誌，還有一個模糊的箭頭，寫著“出口”。
身後傳來建築倒塌的聲音，整個據點正在下沉，像一口井被蓋死，把所有東西都埋進去。混凝土一層層塌，地下管道接連爆炸，火苗順著豎井往上衝，燒著剩下的結構。
通道儘頭是一扇鏽死的鐵門，厚厚的合金門已經被高溫扭曲。艾德琳伸手推了推，門不動。控製麵板早就燒壞了，電線裸露在外，像死掉的蛇垂下來。她咬牙，用金屬片去撬門縫，隻刮出幾點火花。
“讓開。”雷煌走上前，聲音很平靜。
他把右手按進門邊的接口槽——那是給高級人員用的身份識彆口，已經斷電很多年。但就在接觸的一瞬間，電流順著他的手衝進身體，像無數針紮進骨頭。他全身一抖，牙關緊咬，額頭抵住冰冷的門穩住自己。他體內的能量被強行喚醒，那是他體內核心模塊殘留的力量，順著機械線路倒流，激活了係統。
哢噠，門鎖響了一聲。
又一聲。
齒輪慢慢轉動，液壓杆泄壓，門緩緩升起，隻夠一個人彎腰通過。外麵風沙很大，天是灰黃色的，什麼都看不清，遠處的地平線模糊成一片。
艾德琳第一個出去，站在坡邊四處看。她眯著眼，手指摸著金屬片的邊緣。雷煌跟著出來，背著凱莉斯落地時踉蹌了一下，膝蓋跪進碎石堆，石頭卡進護膝。他撐地站起來，剛才手掌留下的地方，藍光熄滅了，像熄滅的火星。
基地一半已經陷下去，火光在下麵閃動，像怪物肚子裡的餘燼。他們出來的出口已被倒塌的橫梁堵死。風吹著火星到處飛，遠處還能聽到金屬斷裂的聲音，像是有什麼巨大的東西在地下翻身。
“往北。”凱莉斯說，眼皮微微顫動，“艦隊信號在那裡，雖然弱，但一直有……他們沒完全撤走。”
艾德琳點頭，撿起一塊帶棱角的鐵皮拿在手裡，當武器也當拐杖。她走在前麵，腳步不穩但沒停。她的左腿好像有舊傷，每走一步都有點拖。雷煌跟在後麵，左手扶著凱莉斯的肩膀，怕她摔下來。他的右手指縫間又滲出藍光，滴在地上，凝成一顆小晶體，靜靜躺在焦土上，像一顆被人忘了的眼淚。
走了不到一百米，地麵突然震動，裂縫從他們腳邊劃過，直通據點中心。地下傳來低沉的嗡嗡聲，節奏穩定，不是警報，而是啟動的聲音。
“它還沒死。”凱莉斯閉著眼說，聲音很輕，“那個協議……還在運行。它記得我們。”
雷煌沒說話。他的右手越來越亮，比之前更嚴重。裂痕從手掌延伸到手腕，藍光像水一樣往外流，順著衣服留下燒焦的痕跡。他感覺身體裡有什麼醒了，不是力量，是記憶——一個清晨，實驗室，白燈，一個女人的聲音：“你不是工具，你是選擇者。”
他走得越來越慢。每一步骨頭都在響，像身體裡的零件在一點點壞掉。但他不能停。他知道一旦停下，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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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琳回頭看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發抖的手上。“你還行嗎？”
“能。”他聲音沙啞。
“彆硬撐。你要倒了，沒人能帶你走。”她語氣冷靜，沒有責備。
“我知道。”他抬頭看天，灰黃的雲裂開一道縫，露出一點暗紫色的天空，“所以我不會倒。”
天上有一道黑線，穿過雲層，邊緣發紫發黑，不像自然形成的。那是大氣層被武器撕裂的痕跡，也是舊世界結束的證明。風更大了，吹得人睜不開眼，沙子打在臉上很疼。
他們繼續走。地麵變得堅硬，覆蓋著冷卻的熔岩殼，踩上去哢嚓響。空氣中有臭氧和金屬燒過的酸味，嗆得喉嚨癢。遠處地平線上，能看到車隊離開時壓出的車轍，深深陷在焦土裡，像大地的傷疤。
凱莉斯突然吸了口氣，手指抽搐般蜷起來。
雷煌立刻停下，肩膀繃緊。“怎麼了？”
“時間……變了。”她聲音發抖，像靈魂被拉扯，“我看到的畫麵不一樣了。原來那條發光的路……現在分岔了。”
“什麼意思？”雷煌低聲問。
“一條通向黎明。”她說，睫毛輕顫，“陽光照在草地上，風吹過麥田……另一條……通向門後的東西。那裡沒有光，隻有聲音，像是很多人在說話，又像是機器在哭。”
艾德琳停下，轉身麵對他們，鐵片橫在身前，眼神很銳利。“哪條是我們要走的？”
凱莉斯沒回答。她的指尖亮起一點微弱的光，然後熄滅，像是耗儘了力氣。
“我不知道。”她說，聲音很弱，“靈魂綁定快斷了。我看不清未來，隻能感覺到……它在等我們。那個‘門’，它知道我們來了。”
雷煌低頭看自己的右手。掌心的裂痕裡，藍光緩緩流動，像心跳一樣。一個聲音在他腦子裡響起，低沉而古老：
【協議已激活。繼承者，歡迎歸來。】
他沒表現出來。隻是握緊右手，壓住光芒，任由電流燒著手掌。他知道這不是歡迎，是召喚——一場等了二十年的審判。
“那就繼續走。”他說，聲音堅定，“走到最後。不管門後是什麼。”
三人再次出發。風從背後吹來，卷起塵土和碎片。據點最後一座塔樓倒下，揚起大片灰塵，遮住了夕陽。他們的影子在荒原上拉得很長，朝北方走去，像三顆不肯熄滅的火種。
艾德琳走在最前，握緊手中的鐵片。她看著天上的黑線，眼神沒有動搖。她記得媽媽說過，最黑的夜裡，星星才最亮。
雷煌背著凱莉斯，腳步沉重但穩。他的右手指縫間，藍光再次滲出，滴在地上，凝成一顆小晶體，靜靜躺在焦土上，像一顆被遺落的種子。
凱莉斯趴在他背上，嘴唇微動，像是在說什麼。她的手指輕輕抓住他的衣領，指尖的光一閃就沒了，像是祈禱，又像是告彆。
風更大了。
雷煌邁出下一步，腳底踩碎了那顆剛凝結的藍色晶體，清脆的聲音被風吞沒，沒人聽見。
但他們都知道——有些東西，一旦碎了，就不會再回來。
而有些事，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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