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哥大駕光臨,莫非有賜教?”興濟先生指尖撚著藥杵,目光斜斜落在對方鬥笠上,語調裡帶著三分疏離。
那陰陽臉道人嘿然一聲,黑袍下擺掃過地麵青磚,帶起些許塵埃:“你我早已分道揚鑣,這般稱呼徒增尷尬。方才路過此處,聽聞‘不醫’二字擲地有聲,倒想瞧瞧我這位師弟何時變得如此鐵石心腸。”
韓世忠心說:“這是何等耳力,居然在喧囂的街上聽聞屋內的話語。”
興濟將藥杵頓在青石碾槽裡,發出“當”的一聲輕響:“在下醫誰不醫誰,豈用你這道士置喙?”
“你說醫不得,我偏要試試。”林靈素鬥笠下的藍眼掃過擔架,語氣陡然轉厲,“韓將軍以為如何?”
韓世忠雙手抱拳,腕骨咯咯作響:“某一介武夫,不知醫術高低。道長既有此心,某代唐迎謝過。”
林靈素喉間發出一聲低笑,似梟啼又似夜貓子叫,反手朝門外一招。四名小道童如狸貓般竄入,抬擔架時足尖點地,竟沒發出半分聲響。韓世忠忙解下腰間玉牌:“道長,此乃官家所賜,暫作診金——”
“將軍且收著。”林靈素黑袍一擺,“通真宮救人從不計酬勞,三日後若有消息,自會派人通報禁軍大營。”
韓世忠正欲再謝,卻見林靈素足尖在門檻一點,身形如紙鳶般掠起,黑袍卷過簷角風鈴,叮當一響便已消失在街角人流裡,隻餘下一句縹緲話音:“好自為之。”
興濟先生望著空蕩的門口,將藥杵重重一碾:“軍爺還是先治傷吧。”
“那位道長究竟是何來曆?”韓世忠按住肩頭傷口,眉頭緊鎖。
“哼,早年在杭州靈隱寺同做沙彌時,他法號‘了塵’。”興濟冷笑一聲,“偷飲了供佛的米酒,醉後竟將香案上的銅爐擲向香客,被主持打斷了腿扔出山門。宣和元年我還俗來京科考,誰知這妖人竟搖身一變成了禦前紅人,在東京呼風喚雨。”
說話間,青衣學徒已將藥膏攤在掌心,韓世忠袒露的肩頭傷口外翻,皮肉紫黑如醬。藥膏觸到傷處時,他喉間低低呻吟,額角沁出細汗,卻硬生生挺住未動。
“三七,一個時辰後用那邊的藥酒清洗,莫要沾水。”興濟朝藥房角落的酒壇努嘴,那壇口封著紅布,隱隱有藥香透出。
韓世忠依言坐下,連日奔波的疲憊如潮水般湧來,靠著香幾便沉沉睡去。夢中似有金戈鐵馬,又聞錢塘江潮聲,忽爾轉為道觀鐘鳴,驚得他猛地睜眼,卻見日影已西斜。“軍爺換藥了,明日再來吧”,耳邊傳來藥童柔綿的聲音。
再說林靈素攜唐迎入皇城,那通真宮果然氣派非凡。赤黑牌匾上“通真宮”三字瘦金體筆力遒勁,竟似用朱砂混了金粉寫就,日光下泛著詭異紅光。正殿前的老子騎牛雕像高數丈,青牛雙目嵌著碧石,望去栩栩如生。三圈回廊環繞,中間那條最是寬闊,兩側童男童女石像手持玉如意,衣袂飄飄如欲飛天,廊下石槽裡不知燃著什麼香料,青煙嫋嫋,竟凝而不散。
宮門處忽有劍光一閃,一名小道童正練劍,見林靈素進來便收了勢。那道童身形纖細,嗓音清脆如鶯啼:“師父,這病鬼是誰?”
“他殺了鄧元覺。”林靈素眼角那半張骷髏臉微微抽搐,“去喚慕楚、如晦,便是拆了他的骨頭,也要把這小子從鬼門關拉回來——為師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道童應了聲,轉身時鬥笠滑落,露出滿頭青絲,原是個女冠。她足尖一點廊柱,身形如柳絮般飄向煉丹房,留下一串銀鈴似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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