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格在院內失魂落魄的同時，走出宅院的莫羅也好不到哪裡去。剛跨出那扇朱漆院門，門口的額爾敦和薩仁便連忙躬身問好：“莫大人慢走！”莫羅卻像是沒聽見一般，隻從喉嚨裡含糊地“嗯”了一聲，腳步未停，幾乎是快步朝前走去，那背影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倉促與狼狽。
額爾敦和薩仁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詫異——方才進門時還溫和有禮的莫大人，不過短短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竟變成了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兩人雖心中疑惑，卻也不會多問，隻能望著莫羅的身影消失在街巷儘頭，才低聲議論了兩句，便重新站回了崗位。
莫羅一路疾行，寒風刮在臉上生疼，他卻渾然不覺。他隻想趕緊遠離那個院子，遠離琪琪格那雙滿含期盼的眼睛，仿佛隻要走得越遠，自己心中那份洶湧的不安就能被風吹散一般。可無論他走得多快，琪琪格方才的話語、明媚的眼神，還有提及婚事後那帶著羞怯與期待的模樣，都像烙印一般刻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往來的行人、叫賣的商販、飛馳的馬車，一切都顯得那麼熱鬨，卻唯獨襯得他形單影隻。莫羅抬手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心中滿是愧疚與掙紮——從朝廷大義上講，達爾罕勾結外敵、悖逆大清，論罪當誅，他遵照皇帝的旨意處決達爾罕，半點都沒做錯。可大義歸大義，當這份“大義”要對著一個滿心信任自己、期盼著與自己成婚的少女訴說時，他才發現自己根本開不了口。
“換成任何一個人，阿瑪被斬首，族人被處置，還要與殺父仇人成婚，誰能接受這所謂的大義？”莫羅在心裡苦笑，眼底滿是無奈。他很清楚，琪琪格聽到真相後，絕不會理解這個所謂的什麼家國大義，隻會記得是自己親手殺了她的父親，那點朦朧的好感，隻會瞬間轉化為血海深仇，畢竟隻要是個正常人都理解不了。來之前，他還有一點異想天開，覺得或許能循序漸進地讓琪琪格明白緣由，知道其中的真相，理解自己的迫不得已，可今日一見，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那根本就是癡人說夢。想到這裡，莫羅深深歎了口氣，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沉悶得讓他喘不過氣。
不知不覺間，他竟已走到了自己的府邸門前。莫羅抬手敲了敲門，門很快被拉開，侍女小荷探出頭來，見是他，連忙笑著問好：“少爺您回來了！”莫羅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徑直走了進去，連小荷遞過來的暖手爐都忘了接。小荷愣在原地，看著莫羅垂頭喪氣的背影，滿臉疑惑——早上少爺出門時還神采奕奕，怎麼才一上午的功夫，就變成了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她搖搖頭，連忙關上大門，快步跟了進去。
莫羅徑直走到正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雙手撐著額頭，閉上了眼睛。初雪聽聞動靜，端著剛沏好的熱茶走進來，見他這副模樣，連忙放下茶盞，走到他身邊，聲音輕柔地問道：“親愛的，這是怎麼了？出去一趟回來，怎麼這般沒精神？”莫羅搖搖頭，聲音沙啞：“沒什麼，就是有點累。”
初雪哪裡肯信，她太了解莫羅了，這般失魂落魄的樣子，絕不是“累了”那麼簡單。但是她也沒有追問，隻是默默地走到莫羅身後，伸出手指，輕輕按在他緊繃的太陽穴上，力道適中地按摩著。溫熱的掌心帶著熟悉的馨香，讓莫羅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一些，可腦海中的畫麵卻愈發清晰——一邊是達爾罕在刑場上奄奄一息、滿眼怨毒的神情，一邊是琪琪格在庭院裡笑靨明媚、滿含期盼的模樣，兩個畫麵交替閃現，讓他煩躁不已。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緊接著，劉顏帶著侍女小蓮走了進來。劉顏手中抱著一個長長的木匣，看這木匣的樣式，裡麵顯然裝著一幅卷軸，小蓮則提著一個食盒，裡麵是剛買的點心。劉顏見莫羅坐在椅子上，臉色難看，也愣了一下，隨即走上前，打開木匣，將裡麵的卷軸輕輕展開，說道：“親愛的，我今日去書畫鋪，挑了一幅《鵲華秋色圖》的摹本，花了六十兩銀子，不算貴也不算便宜，中規中矩的，掛在書房裡正好，送人也拿得出手，你看看是否滿意？”
莫羅抬起頭，目光掃過那幅畫——筆墨細膩，色彩明麗，確實是一幅難得的好摹本。他勉強點了點頭，聲音依舊沙啞：“可以，就這樣吧。”隨後便站起身，對著兩人說道：“你們先安排午飯，我吃了飯還要出去一趟。”說完，不等兩人回應，便徑直朝自己的房間走去，留下一個決絕又落寞的背影。
初雪和劉顏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擔憂。劉顏放下畫卷，輕聲問道：“初雪妹妹，親愛的這是怎麼了？早上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初雪搖了搖頭，眉頭微蹙：“不知道，我問了，他不肯說。看他的樣子，像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心裡很是煩躁。”兩人都猜不透莫羅的心思，隻能歎了口氣，轉身去廚房安排午飯。
莫羅回到房間，反手關上了門，徑直走到床邊，一躺而下。他睜著眼睛，望著頭頂的帳幔，腦海裡的達爾罕和琪琪格兩個的身影依舊在不斷交織。他知道，琪琪格的事，終究是躲不過去的，可他現在，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件事。那份愧疚讓他做不到對琪琪格不管不問，更做不到做出一些對琪琪格不利的事情，但內心中的煩躁讓他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既不能不管不問又不能告知琪琪格真相更不能將她娶回家，這份愧疚和煩躁像潮水一般將他淹沒，讓他隻想就這樣躺著，永遠不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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