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羅用過早飯，將劉顏買的那對玉貔貅鎮紙和蜜蠟珠子仔細裹進油紙，揣進隨身的褡褳裡。他對著銅鏡理了理衣襟——身上是件月白色的暗紋杭綢直裰，料子是上等的好貨，摸著手感細膩順滑，雖不是官服，卻也透著幾分體麵。“我去太仆寺了，晚些回來，不用留飯。”跟劉顏吩咐了一句，便邁步出了府門。
此時的京城剛從晨霧中蘇醒，街麵上已是人聲鼎沸。挑著擔子的小販沿街叫賣，冰糖葫蘆的甜香混著早點鋪的油煙味飄來；身著各色綢緞的行人往來穿梭，偶有佩刀的侍衛或騎馬的官員經過，街邊攤販便忙不迭地側身避讓。莫羅放緩腳步，沿著東安門外大街慢慢走——穿越到這大清也快要三年，他要麼在侍衛處當差，要麼遠赴滿洲裡勘界，竟從未這般悠閒地逛過京城。
雖說是閒逛，他的腦子卻沒閒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褡褳裡的玉佩，心中盤算著勢力圈子的搭建：如今自己雖是二品高官，卻根基尚淺，朝堂上無世家依托，身邊可用之人也寥寥無幾。理藩院的劉安、劉磊兄弟倒是不錯，上次勘界時兩人負責文書傳遞，辦事利落又懂分寸，若日後有機會，定要提拔一二，將這兩人納入自己麾下。還有和珅，昨日已結為兄弟，此人是未來的關鍵，需時常走動維係。至於唐瑞，今日拜訪便是為了加深交情，太仆寺雖不算核心部門，卻掌管宮廷輿馬，消息靈通，多個朋友總是好的。
他走走停停，看了看街邊的古玩攤，又駐足聽了會兒說書先生講的三國故事，不知不覺已近午時。估算著唐瑞該在衙門值守，便調轉方向，朝太仆寺所在的東長安街走去。
而就在莫羅出門的同時，紫禁城養心殿內，氣氛卻遠不如街麵那般輕鬆。乾隆皇帝斜靠在鋪著明黃色錦緞的軟榻上，手中捏著一串紫檀佛珠，慢悠悠地轉動著。殿內炭火燒得正旺，暖意融融，卻驅不散空氣中那若有似無的威嚴。簡親王豐訥亨躬身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朝服下擺規規矩矩地收攏在腿邊，腰杆挺得筆直。
“最近身子可有好轉？”乾隆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豐訥亨撐著扶手慢慢起身，動作間透著明顯的滯澀，躬身拱手時還輕咳了兩聲，氣息略顯不穩：“托皇上的福，臣這沉屙總算是稍稍緩了些，雖還不能久坐久站，卻比前些日子能進些飯食了。”“那就好，病來如山倒，需得慢慢調養。”乾隆點點頭，指尖停在佛珠上，話鋒忽然一轉，“聽說，莫羅昨日去了你的府上？”
豐訥亨心中一凜——果然，皇上的眼線遍布京城，自己府中之事竟這般快就傳入宮中。他不敢隱瞞，坦然答道：“回皇上，莫羅昨日確實去過。臣先前兼著領侍衛內大臣時，他在侍衛處當差，臣瞧他機靈穩重，多有照拂。此次他從滿洲裡回京，特意上門探望，臣感念他有心，便賞了些銀兩玉器。”
他說得坦蕩，既點明了兩人如何結識，又如實交代了賞賜之事——皇上既然發問，必然已知曉大概，與其遮遮掩掩惹人猜忌，不如主動說清。乾隆眼中閃過一絲讚許，又問道：“看樣子，你很看好這個莫羅？”
豐訥亨心中一動，知曉皇上這是在試探自己。他沉吟片刻，措辭謹慎地答道：“皇上，並非臣刻意看好，而是莫羅確有能力。此次滿洲裡勘界，他不僅收回了被侵占的疆界，還迫使俄國人做了退步，更查獲達爾罕謀逆之事，樁樁件件都辦得妥帖。論膽識、論智謀，在年輕官員中實屬難得。”這番話不偏不倚，既肯定了莫羅的才乾，又未流露出過多偏袒，他知道誇讚一個人過猶不及，所以隻說事實。
“嗯，你說得不錯。”乾隆緩緩頷首，佛珠轉動的速度快了幾分，“這個莫羅，辦事確實妥帖。”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豐訥亨，語氣帶著幾分探究：“你們談話時，沒提及勘界的細節？”
“提過幾句。”豐訥亨答道，“不過莫羅隻說了些滿洲裡的風土人情，說那裡冬天極寒，積雪能沒過大腿，牧民們靠煮奶茶、吃手把肉過冬。至於勘界的結果，如今滿朝文武皆知，也算不得什麼機密了。”他刻意略去了莫羅為琪琪格求情的事——此事雖小，卻涉及逆賊親屬，皇上未問，他便不必多言，免得節外生枝。
乾隆“哦”了一聲，指尖猛地捏住佛珠，抬眼看向豐訥亨：“那他可有說過對封賞的看法？他心中明鏡似的，這一問本就是多餘。莫羅勘界有功卻未得封賞，本是他親自定奪的主意，哪個臣子敢私下議論對皇上的安排有意見？可他偏要多此一問，既要探探莫羅私下是否有怨懟之心，也想看看豐訥亨會如何轉述。”豐訥亨心中暗笑——皇上這是在試探莫羅的心思啊。他俯身答道：“臣倒是試探著問過一句，說他立了大功，皇上定會厚賞。莫羅卻說，‘為君分憂是臣子的本分，臣隻求把皇上交代的事辦好，不敢奢求封賞’。”
聽到這話，乾隆眼中的審視漸漸淡去，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他轉動著佛珠，淡淡道：“好了，朕有些乏了。你早些回去吧，天冷了，注意身子。”豐訥亨連忙起身，恭敬地磕了個頭：“謝皇上關心，臣告退。”說罷，躬身倒退著出了殿門，直到走出養心殿的丹陛，才敢直起腰，長長地舒了口氣。
殿內，乾隆看著豐訥亨離去的背影，捏著佛珠的手停了下來。“莫羅……”他低聲呢喃著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玩味，“看樣子倒真是個懂規矩的。”一旁的總管太監李要強連忙上前，躬身道：“皇上，要不傳旨讓莫羅即刻進宮？”乾隆擺了擺手：“不必了，讓他在家多歇幾天吧。”說罷，重新閉上眼，殿內又恢複了之前的靜謐，隻餘下炭火燃燒的細微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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