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陽光透過窗上的糖紙，在八仙桌上投下片彩色的光斑，正好落在陸延攤開的信紙上。他握著毛筆，筆尖懸在紙麵上方，墨汁在筆尖凝著顆小珠，遲遲未落——今天是小孫女的生日，他想寫封帶糖紙的信，等她長大了再看。
“寫什麼呢？”蘇星晨端著剛沏好的菊花茶走過來，瓷杯放在桌邊時，濺出的水珠落在張玻璃糖紙上，糖紙立刻粘在了桌麵上，像塊透明的琥珀。
陸延放下筆，指尖撚起那張糖紙，對著光看：“就寫‘糖紙會記著甜，就像爺爺會記著你’。”他忽然想起自己七歲那年，父親也是這樣，在煙盒紙上寫了半句話，夾在塊水果糖裡塞給他，後來糖化了，紙也黏了，字跡卻牢牢刻在了心裡。
小孫女趴在桌邊，看著陸延的筆尖在紙上移動，忽然從兜裡掏出張印著小熊的糖紙：“爺爺，把這個粘在信裡吧，小熊會陪著我的信睡覺。”糖紙邊緣還沾著點餅乾渣，她用指甲刮了刮，才小心翼翼地遞過去。
陸延把糖紙按在信紙角落，用毛筆尖蘸了點清水，輕輕抹在糖紙邊緣，糖紙立刻牢牢粘住了紙麵，小熊圖案在光斑裡顯得格外生動。“這樣，等你長到奶奶這麼大，打開信時，小熊還會對你笑。”
蘇星晨想起自己的嫁妝箱裡，也藏著這樣一封帶糖紙的信——是母親當年寫的，說“日子苦的時候，就看看糖紙，比藥甜”。信紙早就泛黃發脆，糖紙卻依舊帶著點黏性，把母女倆的心思粘得緊緊的。她轉身去儲藏室，想把那封信找出來，讓新舊兩封信的糖紙，也能挨在一起說說話。
陸延的筆尖在紙上慢慢移動，墨香混著糖紙的甜漫開來。他寫小孫女第一次攢糖紙時，把橘子皮當成糖紙塞進罐裡；寫她踩著雪拓糖印時，凍得鼻尖通紅卻不肯進屋；寫她把外婆的舊糖紙貼在拚圖上，說“太奶奶也得有新衣服”……每寫一句，就往旁邊粘張對應的糖紙，很快，信紙上就粘滿了彩，像幅會講故事的畫。
“奶奶快看！”小孫女忽然指著信紙邊緣，那裡的糖紙被墨汁洇了點，暈出片淡淡的藍，像片小小的海，“小熊在遊泳呢！”
蘇星晨正好拿著母親的舊信回來，聽見這話笑了：“你太奶奶的信裡，也有片這樣的‘海’。”她把舊信放在陸延寫的信旁邊，母親的字跡娟秀，信尾粘著張褪色的“勞動最光榮”糖紙，邊角同樣洇著點墨，像朵乾枯的花。
所謂傳承，不過是糖紙粘住的墨香在時光裡慢慢暈開。舊信上的糖紙雖褪了色，卻依舊牢牢粘著母親的筆跡；新信上的小熊還亮著眼睛，等著多年後被一句“原來是你呀”喚醒。
小孫女忽然舉起手裡的橘子糖紙，往陸延的信紙上貼：“太爺爺也來當見證人！”糖紙邊緣的黏勁帶著孩子氣的莽撞，卻正好粘在“日子會甜”四個字上麵，像給承諾蓋了個鮮亮的章。
窗外，剛抽條的梧桐葉在風裡晃，把陽光篩成碎金，落在三封信上——陸延的、蘇星晨母親的、小孫女剛貼完糖紙的。糖紙的黏性穿過歲月，把三代人的期待粘成了串，輕輕一碰，就晃出甜滋滋的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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