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後的蟬鳴總帶著點燥熱,趴在老槐樹的枝椏上,一聲聲撞在院牆上,又彈回來,混著廚房飄出的綠豆湯香,在空氣裡釀出點黏稠的甜。小孫女蹲在樹蔭下,把玻璃糖紙一張張串在棉線上,風一吹,糖紙嘩啦啦轉,把蟬鳴都濾成了細碎的響,像誰在搖一掛透明的鈴鐺。
“爺爺快看!我的糖紙風鈴!”她舉著線繩跑起來,糖紙在陽光下甩出彩虹色的弧,驚得槐樹葉上的蟬停了聲,仿佛也在看這流動的彩。
陸延坐在竹椅上搖著蒲扇,看糖紙風鈴掠過晾衣繩上的白襯衫,把影子剪得支離破碎。“比當年你爸爸做的紙風車好看。”他扇柄敲了敲椅麵,“他那會兒用煙盒紙糊風車,轉起來總吱呀響,哪有你這糖紙風鈴,又亮又脆。”
蘇星晨端著冰鎮綠豆湯出來,瓷碗沿凝著層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圓。“剛從儲藏室翻出你爸的舊風車,”她把碗放在石桌上,“煙盒紙都脆成渣了,卻還留著點糖紙的印——當年他總偷偷往風車裡塞糖紙,說這樣轉起來會帶甜味。”
小孫女的糖紙風鈴纏上了槐樹枝,她踮著腳夠了半天,陸延才起身幫她解開。糖紙被樹枝勾出個小裂口,她卻毫不在意,指著其中張印著櫻桃的糖紙說:“這張是上次跟妞妞換的,她說我的薄荷糖紙比她的甜,非要換三天!”
陸延把風鈴重新掛在廊下的鉤子上,糖紙在風裡轉得更歡了,蟬鳴穿過糖紙的縫隙,竟真的帶上點甜絲絲的尾音。“你太奶奶當年也愛弄這些,”他忽然說,“用糖紙糊燈籠,掛在堂屋,說‘夜裡點燈,糖紙能把光染甜’。有次燈油灑了,燒了半張糖紙,她心疼了好幾天,說‘那是你爸滿月時的喜糖紙’。”
蘇星晨想起母親的樟木箱,底層壓著個燒焦的糖紙燈籠骨架,黑黢黢的竹篾上,還粘著幾片沒燒透的糖紙,像隻折了翅膀的蝶。她轉身往儲藏室走,想把那骨架找出來,讓舊燈籠的影子,也映在新風鈴的光裡。
小孫女數著風鈴上的糖紙,數到第七張時,忽然指著張透明的玻璃糖紙喊:“這張裡麵有蟬!”陸延湊近看,果然,糖紙夾層裡裹著隻乾瘦的蟬蛻,是剛才勾在樹上時粘住的,薄薄的殼透著光,像片透明的琥珀。
“是蟬把自己的殼,當成糖紙藏起來了。”蘇星晨抱著燈籠骨架出來,笑著說,“就像咱們把甜藏在糖紙裡。”她把骨架放在風鈴旁邊,焦黑的竹篾與鮮亮的糖紙擺在一起,竟有種奇異的和諧——舊的滄桑裹著新的甜,像蟬鳴裡藏著的光陰,既聒噪又溫柔。
暮色漫上來時,蟬鳴漸漸歇了。陸延把糖紙風鈴收進屋裡,掛在屋簷下的掛鉤上,說“夜裡起風,能聽著甜睡著”。小孫女趴在窗邊,看糖紙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忽然說:“等明天,我要把蟬蛻取出來,夾在我的糖紙冊裡,讓它也記著今天的風鈴響。”
蘇星晨給她扇著蒲扇,看月光透過糖紙,在牆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誰在輕輕撒糖。她忽然想起母親說過“蟬鳴最知夏,糖紙最知甜”,此刻聽著廊下若有若無的糖紙輕響,才算懂了——所謂夏天,不過是蟬鳴裡藏著的熱,糖紙裡裹著的涼,還有一輩輩人,把日子的細碎,都串成了會響的甜。
陸延端起綠豆湯喝了口,涼意混著糖香滑進喉嚨,他看著風鈴上轉個不停的糖紙,忽然說:“等入秋了,咱們用糖紙做風箏,讓甜跟著風,能飛到雲裡去。”
小孫女拍著手笑,蟬蛻在糖紙裡輕輕晃,像在為這新約定,悄悄鼓著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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