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號車間的鐵門在身後合攏的巨響,如同墓穴封土,不僅隔絕了內裡那個搏動的、活著的恐怖,似乎也將艾文的一部分靈魂永遠關在了那片充斥著鏽蝕與血肉的腔體之中。他背靠著冰冷粗糙的門板,癱坐在依舊在純黑與亮白間癲狂切換的光線下,大口大口地喘息,卻感覺吸入肺部的隻有冰冷的絕望。
真相。
赤裸、殘酷、令人作嘔的真相。
紅星機械廠不是工廠,是陷阱,是餐桌。他們是薪柴,是祭品。王明是清醒的囚徒,是痛苦的看守。而那個所謂的“古老存在”,正沉睡或者說,半醒)在四號車間之下,以他們的恐懼與絕望為食,維係著自身的存在。
“鑰匙”……“走進去”……“不同的代價”……
王明最後的話語,如同跗骨之蛆,在他混亂的腦海中反複回響。走進去?走進那個翻滾著鏽蝕液體、散發著吞噬一切氣息的活體熔爐?那不就是自殺嗎?不就是“它”最終想要的結果嗎?
不同的代價?除了生命和靈魂,他還能支付什麼?
混亂的思緒被外界更加狂暴的異常打斷。燈光在黑與白之間的切換速度快到令人眼花繚亂,仿佛整個空間都在高頻振動。地麵上,那些原本隻是緩慢蠕動的鏽漬,此刻如同沸騰的瀝青般劇烈翻滾、蔓延,甚至開始主動凝聚成觸須般的形態,向著艾文坐著的方向探來。遠處,傳來了“回響者”那特有的、僵硬的腳步聲,而且不止一個,正在從不同的方向向他包抄。
四號車間的門被他強行打開又關閉,顯然徹底激怒了“它”,或者打破了某種脆弱的平衡。王明在裡麵還能支撐多久?外麵的“清理”程序已經啟動,他無處可逃。
艾文掙紮著站起身,握緊了手中那微不足道的陶瓷小刀。他不想死,更不能死在這裡,像一堆無名的燃料般被投入熔爐。他必須回到中控室!那裡是王明口中的“錨點”之一,或許是此刻廠區內唯一還可能存在些許秩序的地方!
他辨認了一下方向,開始向著中控室亡命奔逃。
路途變得前所未有的艱難。燈光瘋狂閃爍,嚴重乾擾視覺;鏽漬如同有生命的沼澤,不斷試圖纏繞他的雙腳;無麵人影和“回響者”的出現頻率和攻擊性都大幅提升,它們不再滿足於被動阻擋或等待規則觸發,而是開始主動圍追堵截。
艾文幾乎耗儘了所有的精神和體力。他頻繁使用規則提問暫時阻滯“回響者”,利用扳手驅散無麵人影,在鏽漬形成的陷阱間艱難跳躍。他的工服被撕扯得更加破爛,身上添了許多新的擦傷和鏽蝕痕跡,腦海中那個符號的印記因為過度使用和精神衝擊而灼痛欲裂,甚至開始影響他的神智,眼前不時閃過扭曲的幻象。
但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回中控室!
當他終於連滾帶爬地衝進中控室所在的建築,推開那扇熟悉的厚重金屬門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心頭一沉。
中控室內,一片狼藉。
控製台上的許多屏幕已經碎裂,指示燈大部分熄滅,隻有少數幾個還在頑強地閃爍著混亂的光芒。紙張和破碎的零件散落一地。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焦糊味和……血腥味。
王明不在。
但是,在控製台前,那張他常坐的椅子上,殘留著一大灘暗紅色的、近乎黑色的粘稠血跡。血跡尚未完全凝固,沿著椅麵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形成一小灘觸目驚心的印記。
而在控製台的主屏幕上,一片雪花般的乾擾中,一行仿佛用血寫就的、歪歪扭扭的暗紅色字跡,斷斷續續地顯示著:
錨點……失陷……熔爐……饑渴……
王明失敗了?他沒能從四號車間出來?還是說……他在裡麵支付了最終的“代價”?
艾文感到一陣眩暈。最後的依靠,那個雖然可疑但至少維持著表麵秩序的存在,似乎也消失了。中控室這個“錨點”,正在快速崩潰。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控製台角落,那個紅色的指示燈,正以一種極其異常的狀態運行著——它不再是閃爍,也不是長亮,而是在極其急促地、幾乎連成一片地爆閃著血紅色的光芒,同時發出一種尖銳到刺耳的、仿佛臨終哀鳴般的蜂鳴聲!
而牆角的那個黃色按鈕,上方用於顯示按壓次數的計數器,赫然停留在——2。
王明在今天夜班,已經按下了兩次黃色按鈕。按照守則第七條,一天內最多按下兩次,第三次按下後不要停留。
而現在,這個紅色指示燈的異常,顯然需要按下第三次!
怎麼辦?
按,還是不按?
守則明確警告,第三次按下後不要停留。這意味著極大的危險,可能是“錨點”徹底失效,也可能是……某種最終機製的啟動。
但不按呢?看這紅色指示燈的狀態和屏幕上的血字,“熔爐饑渴”,平衡已經被打破,不按按鈕,情況隻會加速惡化,他可能連最後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艾文的呼吸急促起來。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無論怎麼選,都似乎通向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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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控製台上王明留下的那灘血跡,又看向屏幕上的血字,最後,目光定格在那瘋狂爆閃的紅色指示燈上。
王明用生命或許)爭取到的時間,不是為了讓他在這裡猶豫等死的!
賭一把!
艾文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猛地衝到牆角,看著那個黃色的按鈕和旁邊鮮紅的“2”,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按下了第三次!
“哢嚓——”
按鈕按下的瞬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控製台內部斷裂了。那尖銳的蜂鳴聲和爆閃的紅光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