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黑暗。並非缺乏光線的暗,而是一種吞噬一切的虛無,濃稠得如同實質,壓在眼皮上,浸入毛孔裡。視覺被徹底剝奪,其他感官便被迫放大到令人痛苦的程度。
那粘滯的拖行聲不止一個。至少有三個,或許更多。它們從車廂前後兩個方向的黑暗深處同時傳來,帶著令人牙酸的濕滑感,緩慢而堅定地向中間幸存者所在的位置合攏。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更濃烈的腐朽和腥甜氣味,像是無數腐爛之物混合著鐵鏽一同蒸發的味道。
艾文緊緊閉著眼,將頭深埋在膝蓋之間,雙手死死捂住耳朵,試圖阻隔那越來越近的恐怖聲響。但聲音如同附骨之疽,直接鑽進他的腦髓。他能感覺到冰冷的氣流拂過他的後頸,帶著細微的、如同昆蟲口器摩擦的“喀嗒”聲。有什麼東西,幾乎貼著他的身體滑過。
旁邊傳來工裝男人無法抑製的、從喉嚨深處擠出的哽咽,雖然極其微弱,但在死寂和拖行聲的襯托下,卻如同驚雷。刹那間,一道拖行聲猛地加速,伴隨著工裝男人一聲短促到幾乎不存在的抽氣,隨即是某種東西被迅速包裹、吸收的粘膩聲響。那哽咽聲戛然而止。
又一個人消失了。無聲無息,被黑暗吞噬。
艾文的心臟瘋狂撞擊著胸腔,幾乎要炸開。恐懼如同冰水,淹沒了他。下一個會是誰?他還能撐多久?那本筆記裡提到的“光滅即險至,勿動,勿視”,是唯一的生路嗎?如果光一直不亮呢?他們難道要在這裡坐以待斃,直到被這些黑暗中的東西一個個吃掉?
絕望如同藤蔓,纏繞上來,勒得他幾乎窒息。
就在這時,他感覺到一隻冰冷而有力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是那個中年男人!
艾文渾身一僵,差點本能地掙紮。但中年男人的手指如同鐵鉗,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在他的手腕上快速劃動——不是在寫字,而是在畫一個簡單的符號。一個圓圈,中間點了一點。
是“光”的意思?還是……指引?
中年男人畫完符號,用力捏了艾文的手腕一下,隨即鬆開了。緊接著,艾文聽到身旁傳來極其輕微的布料摩擦聲,以及身體極其緩慢移動時,骨骼和肌肉壓抑的聲響。中年男人在動!他在違反“勿動”的規則!
他想乾什麼?找死嗎?還是……他找到了彆的辦法?
艾文的腦子一片混亂。信任筆記,還是信任這個神秘男人的臨場判斷?筆記是前人經驗的總結,但中年男人似乎擁有更豐富的應對知識。賭一把?
就在艾文內心激烈掙紮之際,他另一邊突然傳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短促的驚呼——是那個鴨舌帽年輕人!緊接著,是身體被猛地拖拽、與地麵摩擦的刺耳聲音,以及年輕人雙腿瘋狂蹬踏座椅發出的“砰砰”悶響,這聲音在死寂中顯得無比響亮。
完了!
幾乎是同時,艾文感覺到至少兩道粘滯的拖行聲瞬間改變了方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迅猛地撲向了鴨舌帽年輕人發出聲響的位置。吞噬的粘膩聲和年輕人最後一絲氣息被掐滅的細微聲響混雜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年輕人的掙紮如同投入石子的漣漪,短暫地打破了黑暗的平衡,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
就是現在!
艾文感到中年男人剛才捏過的手腕處傳來一陣灼熱感,那個簡單的“光”符號仿佛在發燙。他沒有時間思考了!求生的本能和一瞬間的決斷壓倒了對規則的恐懼。他猛地睜開眼——儘管眼前依舊是一片漆黑——然後按照中年男人移動的大致方向,用儘全身力氣,如同離弦之箭般撲了出去!
他撞到了一個堅硬的物體是座椅靠背?),膝蓋傳來劇痛,但他顧不上了,手腳並用地向前爬。身後,傳來那粘滯拖行聲轉向追來的聲響,以及它們似乎因為獵物主動“違規”而發出的、更加興奮的細微嘶鳴。
黑暗剝奪了方向感,他隻能憑著直覺和記憶中車廂一端應急燈的位置拚命前衝。肺部火辣辣地疼,喉嚨裡湧上腥甜。
突然,他的額頭“咚”一聲撞在了某種冰冷、堅硬的金屬板上——是車廂儘頭的隔板!
到了?還是死路?
他絕望地用手在隔板上摸索,尋找任何可能的出口或開關。光滑,冰冷,沒有門把手,沒有按鈕。
身後的拖行聲越來越近,那股腐朽的腥風幾乎噴在他的後頸上。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的瞬間,他的指尖在隔板與車廂壁的縫隙處,觸碰到了一個熟悉的、凹凸不平的刻痕!
是那種和床板下一樣的刻痕!
他來不及細想,用力按了下去。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但在此時如同天籟的機括聲響起。他麵前的一塊金屬板無聲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更加黑暗的洞口。一股混合著機油和灰塵的冷風從洞裡吹出。
艾文想也沒想,一頭鑽了進去。
在他身體完全沒入洞口的刹那,他聽到外麵車廂裡傳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似乎是那追逐他的東西撞在了剛剛關閉的金屬隔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