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轉身的動作緩慢得令人窒息,仿佛生鏽的齒輪在強行扭轉。每一幀都拉長成對艾文神經的殘酷折磨。他僵立在窪地邊緣,手中的鹽粒幾乎要被捏碎,登山杖橫在身前,做出一個脆弱的防禦姿態。
終於,那人完全轉了過來。
一張屬於年輕男性的臉,蒼白,沾著泥汙,胡子拉碴。眼神空洞,瞳孔似乎無法聚焦,直勾勾地“望”向艾文的方向,卻又好像穿透了他,落在更遠處的虛空中。他的嘴唇微微翕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姿勢,一種不自然的僵硬,好像提線木偶被勉強擺成了站立的樣子。
是活人?還是被某種東西操控的軀殼?
艾文不敢確定,也不敢出聲。他想起了李哲筆記中提到的“容器”,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就在這死寂的對峙中,窪地中央那個深不見底的獻祭坑,忽然傳出聲音。
不是具體的話語,而是一陣陣低沉、含混的絮語。像是無數人在極遠的地方同時呻吟、爭吵、哭泣,聲音疊加在一起,扭曲成無法理解的噪音。這噪音並非通過空氣傳播,更像是直接作用於大腦,在顱腔內嗡嗡作響,帶來一陣陣眩暈和惡心。
艾文痛苦地皺起眉頭,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而對麵的那個“人”,在聽到這坑洞低語的瞬間,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僵硬的脖頸極其緩慢地轉向了獻祭坑的方向。
接著,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那個“人”開始動了。他邁開腳步,不是走向艾文,而是以一種夢遊般的、拖遝的步伐,一步一步,朝著窪地中央的獻祭坑走去!
他的目標明確——那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洞!
“喂!停下!”艾文忍不住壓低聲音喊了一句。儘管恐懼,他無法眼睜睜看著一個看似還有生命跡象的人走向那明顯的死亡陷阱。
那人毫無反應,繼續前行,步伐甚至加快了一絲。
坑洞的低語聲似乎也變得更加急切、更加充滿誘惑力,如同深海塞壬的歌聲。
艾文腦中飛快地轉動。怎麼辦?阻止他?自己有能力嗎?會不會被一起拖入那坑中?李哲的筆記、巨石下的筆記,還有守則本身,都未曾提及遇到這種情況該如何處理。
就在他猶豫的瞬間,那人已經走到了焦黑土地的邊緣,再往前幾步,就是深坑。
突然,那人停下了。就停在坑洞邊緣,離墜落隻差毫厘。他緩緩地、再次扭轉脖頸,這次,那雙空洞的眼睛準確地“鎖定”了艾文。
然後,他抬起一隻手,不是指向坑洞,而是指向了窪地另一側,那幾根傾頹石柱後方,一片更加幽暗、被嶙峋怪石和枯死藤蔓遮蔽的區域。他的嘴唇再次翕動,這一次,一絲微弱、沙啞、仿佛破風箱般的聲音擠了出來:
“……那……邊……”
話音未落,他整個人的身體猛地向前一傾!
“不!”艾文驚呼出聲。
但那人並未墜入坑中。就在他身體前傾超過平衡點的刹那,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力量仿佛從坑中湧出,將他猛地向後“推”了回來。他踉蹌著倒退幾步,摔倒在焦黑的土地上,發出一聲悶響,隨即一動不動了,如同斷電的玩偶。
坑洞的低語聲驟然停止。
窪地重新陷入一片死寂,隻剩下艾文粗重的呼吸聲和風吹過石柱孔隙的嗚咽。
艾文的心臟狂跳不止,手心全是冷汗。剛才那一幕太過詭異。那人是被控製了?還是在用某種方式傳遞信息?“那邊”指的是什麼?石柱後麵有什麼?為什麼坑洞的力量阻止了他“獻祭”自己?
無數疑問翻湧。他看向那個倒在坑邊的人影,猶豫著是否該上前查看。
但他不敢。獻祭坑周圍的氣息太過危險,而且那人此刻的狀態不明。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移到那人手指的方向——石柱後的陰影區域。
那裡似乎有一條極其隱蔽的縫隙,通往山體內部。
祭祀之地的“生路”,難道不在坑裡,而在山體之中?
艾文回想起兩份筆記的矛盾。守則以及巨石下的筆記)指引他來祭祀之地,李哲的筆記也提及這裡是關鍵,但警告烏鴉的指引可能是謊言。而眼前這個詭異的“活死人”則用手指出了另一個方向。
他必須做出選擇。是冒險靠近獻祭坑和那個倒下的人探查,還是相信這個詭異存在用近乎自我毀滅的方式指出的路徑?
時間不容他多想。窪地的光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暗,並非因為天黑,而是仿佛有一種無形的黑暗從獻祭坑和周圍的土地裡滲透出來,逐漸彌漫。空氣中的腥臭和壓迫感也在增強。
艾文咬了咬牙。他決定遵循那個“人”用極端方式指出的方向。留在這裡,直麵獻祭坑和即將彌漫的黑暗,風險太大。
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個倒在坑邊的身影,然後握緊鹽袋和登山杖,儘可能輕而快地繞過窪地邊緣,避開焦黑的中心區域,朝著那幾根傾頹石柱後的陰影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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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石柱,那股古老、蠻荒、夾雜著血腥祭祀氣息的感覺愈發強烈。石柱上的花紋在昏暗光線下仿佛在緩緩蠕動,盯久了會讓人頭暈目眩。他不敢細看,迅速找到了那條縫隙。
那確實是一個入口,狹窄、低矮,需要彎腰才能進入。裡麵漆黑一片,深不見底,散發出比外麵更濃重的潮濕土腥氣和一種……奇異的、類似焚香過後又混合了陳舊血腥的複雜氣味。
艾文在入口處停下,從背包裡翻出強光手電。他回頭最後望了一眼祭祀窪地。黑暗已經如同潮水般淹沒了大半區域,獻祭坑所在的位置更是漆黑如墨,什麼也看不見了。那個倒下的人影,也早已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