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暗流洶湧
疤臉龍那句嘶吼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診所的空氣裡,尾音未散,沉重的腳步聲已經如同驟雨般砸在門外濕冷的石板路上,狂亂地向著弄堂口湧去!轉眼間,診所門口空蕩下來,隻剩下破敗的門框在穿堂風裡呻吟般地晃動,如同劫後餘生者虛弱的喘息。
老白和阿炳父子倆僵立在原地,如同兩截被遺忘的木頭。老白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前門那晃動破碎的影,又猛地轉向地上那個宛如鬼魅般滑出的銅盒——它冰冷、肮臟,靜靜地躺在翻開的破麻袋片邊緣,沾滿的血汙在診所渾濁的光線下泛著詭異的暗光。三百塊大洋……催命符!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衰老的心臟,幾乎要把它捏爆!完了……隻要有一個打手折返,或者外麵響起一聲多餘的動靜,這東西就是將他們父子立刻撕碎的引信!
“爹……”阿炳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哭腔,下意識地想彎腰去拾那燙手的山芋,“這東西……這東西……”他那沾滿汙漬的手指,距離銅盒隻有寸許距離,指尖神經質地抽搐著。
“彆碰它!”老白猛地一個激靈,枯瘦的手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死死攥住兒子伸出的手腕!那冰冷的觸感仿佛透過兒子的手臂傳遞過來,凍得他骨髓都在發顫!“臟東西!沾上了……沾上了就得死!”他嘶啞地低吼,布滿血絲的眼睛裡隻剩下毀滅一切的恐懼和絕望,“藏……藏回去!快!趁他們還沒回來!塞回去!當沒看見!就當……當頭豬叫喚了!快啊!”他幾乎是推搡著阿炳,語無倫次地催促,身體抖得更加厲害。他隻想把這噩夢般的玩意塞回那堆垃圾深處,讓一切回到它滑出來之前的樣子,哪怕隻是短暫的、虛假的安寧!
阿炳被父親死死拽著,手腕生疼。他看著地上那個冰冷、汙穢卻代表著三百塊大洋的銅盒,再看看父親那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變形、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的臉。一股極其複雜的情緒猛地衝上腦門——是父親那深入骨髓的懦弱帶來的屈辱?是看到這足以改變命運的巨大財富卻被視為災禍的憋悶?還是……一絲被這冰冷誘惑悄然點燃的、連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火苗?他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撞擊,目光死死黏在銅盒上,幾乎要將它灼穿。瘸腿的痛苦,碼頭上工頭的白眼,肥皂廠裡累斷腰卻換不來一頓飽飯的日子……三百塊大洋!這個數字如同魔咒,反複碾壓著他脆弱而卑微的神經。藏回去?像父親一樣把頭埋進沙子裡,等著下一次刀砍下來?他不甘心!
診所外,弄堂裡的喧囂並未因疤臉龍等人的離開而平息,反而像投入石子的水麵,波紋迅速擴散開去。“霞飛路!霞飛路炸了!”隱約的叫喊聲、雜亂的奔跑聲、巡警急促的哨音,隔著薄薄的牆壁,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湧進來。
“爹……外頭……外頭亂起來了……”阿炳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乾澀,眼神閃爍,像是在尋找說服自己的理由。他猛地甩脫了父親的手!在老白驚愕絕望的目光中,阿炳以一種近乎撲搶的姿態,俯身一把將那冰冷的、沾滿血汙的銅盒撈了起來!入手沉重,冰冷刺骨,粘膩的血痂糊在掌心,帶來一陣生理性的惡心。他打了個寒顫,心臟幾乎跳出喉嚨!但這沉甸甸的真實感,卻像一顆定心丸。他看也沒看父親瞬間慘白的臉,手忙腳亂地將銅盒死死捂進自己同樣布滿補丁、散發著汗酸氣的破爛棉襖懷裡!那堅硬的棱角硌著他瘦削的胸膛,帶來一種近乎疼痛的、令人心悸的充實感。他甚至能感覺到懷裡這東西散發出的、若有似無的鐵鏽和腐敗混合的氣息。
“你……你瘋了!炳啊!你這是找死啊!”老白的聲音尖銳得變了調,帶著哭腔,抬手就要去奪!三百塊大洋的誘惑再大,也比不上兒子的命!
“爹!”阿炳猛地後退一步,死死捂住胸口,眼神裡第一次爆發出一種近乎凶狠的執拗光芒,“外頭都亂了!法租界炸了!他們……他們顧不上了!疤臉龍追梁叔去了!外麵全是巡捕!誰還顧得上這破診所?這東西……這東西藏在這兒才是催命符!我……我把它帶出去!帶得遠遠的!找個地方埋了!扔了!都好過留在這兒等死!”他的理由急促而混亂,邏輯漏洞百出,更像是在說服自己。他不敢看父親的眼睛,那裡麵除了恐懼,還有一絲他不敢麵對的失望和悲哀。
老白的手僵在半空,渾濁的淚水順著臉上深刻的溝壑淌下來。他看著兒子那因衝動和恐懼而扭曲的臉,看著他那死死護住胸口如同護著什麼絕世珍寶的動作,一股巨大的無力感瞬間淹沒了他。完了……兒子被這魔鬼迷了心竅!他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診所外,巡警尖銳的哨音和憲兵沉重的皮靴聲由遠及近,仿佛地獄的腳步聲正在叩響這扇破門!真的……來不及了!
就在這時——
“呃……”一聲極其虛弱、痛苦的低吟,從那堆散發著黴腐氣息的雜物堆深處悶悶地傳了出來!聲音極其細微,卻被這死寂襯托得如同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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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倆同時被這聲音驚得渾身一顫!阿炳下意識地捂緊懷裡的銅盒,驚恐地望向雜物堆。老白則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撲了過去!“人!裡麵還有人!”他手忙腳亂地扒拉著覆蓋在上麵的爛漁網、破麻袋片和散落的藥渣,“快!阿炳!搭把手!把人弄出來!”此刻,對兒子的埋怨和絕望暫時被一種更急迫的恐懼取代——如果裡麵的人死在這裡,或者被湧進來的巡捕發現,他們父子倆更是百口莫辯,跳進黃浦江也洗不清!
阿炳臉色煞白,看著父親奮力扒拉的樣子,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懷裡那個硬邦邦的、帶來致命誘惑的銅盒。他咬了咬牙,迅速將那銅盒更深地往懷裡一塞,用破棉襖緊緊地裹住,確保不會掉出來,這才跌跌撞撞地瘸著腿上前幫忙。
雜物被粗暴地掀開,露出了蜷縮在冰冷泥地上的鄭永。他雙眼緊閉,臉色灰敗得如同死人,嘴唇乾裂烏紫,那張年輕卻飽經憂患的臉上,痛苦地扭曲著。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的腹部,那件被血浸透又乾涸成黑褐色的粗布上衣再次被滲出的新鮮血液濡濕了一大片,暗紅的液體正緩慢地、無聲地蔓延開來,在他身下的泥地上積成一小窪刺目的猩紅!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傷口腐爛的惡臭猛地擴散開來!
“天老爺……”老白倒抽一口冷氣,老邁的手指顫抖著想去觸碰那可怕的傷口,卻又不敢。這人……怕是活不成了!
“爹!血!這麼多血!他會不會……”阿炳也被這慘狀驚得頭皮發麻,聲音帶著哭腔,“怎麼辦?留在這兒就是個死人!巡捕馬上就到了!”
老白的腦子一片混亂。救?拿什麼救?自己這點三腳貓的草藥醫術,對這種可怕的創傷根本束手無策!不救?巡捕闖進來看到個死人,再搜出點蛛絲馬跡……他猛地想起了梁貴發臨走時那充滿血絲、帶著無儘懇求和托付的眼神!這人……是梁貴發拚了命也要保下的!“不能……不能留他在這兒死!”老白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決絕,混合著恐懼和一絲被逼到絕境的瘋狂,“抬!抬起來!把他弄到後麵……弄到後麵灶披間角落裡去!快!用……用那塊破門板!快啊!”他幾乎是吼出來的,指著剛才疤臉龍手下撞翻床板時掉落在一旁的一塊斷裂木板。
阿炳此刻腦子裡也隻有一個念頭:絕不能讓這具“屍體”暴露在即將到來的巡捕麵前!至於懷裡那個燙手的銅盒,此刻反而成了他必須活下去的理由——他得活著,才能處理掉它,或者……利用它!他沒心思細想,咬著牙,忍著劇烈的恐懼和惡心,和渾身打顫的父親一起,一人抬頭一人抬腳,費力地將已經陷入深度昏迷、如同破布袋般沉重的鄭永挪到了那塊滿是毛刺的門板上。沉重的軀體每一次微小的挪動,都引得鄭永無意識地發出破碎的呻吟,腹部的傷口更是血流加劇!父子倆用儘吃奶的力氣,拖著門板,艱難地將鄭永挪進了診所後麵那間更加狹窄、昏暗、堆滿柴禾和破爛家什、充斥著濃烈油煙和黴味的灶披間角落。阿炳胡亂地扯過幾捆濕漉漉、散發著腐朽氣息的稻草,草草蓋在鄭永身上,勉強遮住那刺目的血跡和軀體輪廓。
剛剛做完這一切,灶披間門口的光線驟然暗了下來!
“裡麵的人!滾出來!”
一聲極其粗暴、帶著法租界巡捕特有的傲慢腔調的厲喝,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診所殘破的前門!緊接著,“砰!”的一聲巨響,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破門被一隻有力的皮靴狠狠踹開,門板徹底斷裂,歪斜著倒了下去!
老白和阿炳的心臟瞬間沉到了冰冷的深淵!兩人連滾帶爬地從灶披間衝出來。隻見診所門口,已經被兩個穿著深藍色巡捕製服、腰挎警棍的洋人巡捕堵死!他們個頭高大,藍色的帽簷下,眼神如同鷹隼般銳利而冰冷,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毫不掩飾地掃視著診所內如同被颶風席卷過的狼藉現場——掀翻的藥櫃、砸爛的瓶罐、滿地的碎玻璃和草藥粉末、倒地的床板、散亂的雜物……以及空氣中濃烈得令人作嘔的血腥、藥味和塵埃混合的氣息!
當中的一個紅鼻子的老巡捕,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就落在了地麵那幾灘尚未乾涸、在狼藉中依舊刺目的新鮮血跡上!那血跡一路蜿蜒,消失在通往灶披間的黑暗門洞裡!
紅鼻子巡捕的眉頭猛地擰成一個疙瘩,眼神陡然變得淩厲如刀,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硬木警棍上,聲音如同冰冷的鐵塊砸在地上:
“血?!哪裡來的?說!裡麵藏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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