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血庫驚魂
診所狹窄的屋頂平台如同風雨飄搖中的孤島。冰冷的雨水無情地衝刷著瓦片,彙成急流從傾斜的簷口傾瀉而下,砸在下方肮臟的弄堂地麵,發出嘩啦啦的巨響。刺骨的寒風裹挾著水汽,抽打在陳勝男和司機的臉上、身上,衣物瞬間濕透,緊貼著皮膚,寒意直透骨髓。兩人半蹲在濕滑的屋脊邊緣,身體繃緊如弓,銳利的目光穿透迷蒙厚重的雨幕,死死鎖定下方診所門口和斜對麵的死胡同。
診所那扇深綠色的鐵門內,令人心悸的沉重喘息和拖遝的腳步聲並未停歇,反而更加清晰、更加固執——那是如同跗骨之蛆的疤頭老三!他正帶著一身血腥和瘋狂的執念,一步步逼近急救室那扇單薄的木門!每一次腳底板摩擦地麵的粘膩聲響,都像鈍刀刮在屋內趙大夫和老六的心臟上。
而斜對麵死胡同口堆積的破爛籮筐和廢棄家具後麵,幾個模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蟄伏。巡捕房的黑色製服在灰暗的雨簾中若隱若現。劉阿四那張橫肉堆積的臉半掩在濕透的帽簷下,陰沉得如同此刻的天空。他一隻手死死按在腰間的槍套上,另一隻手不耐煩地揮動著,顯然在命令手下再次對診所進行更嚴密的封鎖和監視。豺狼並未遠去,反而堵住了所有的出路!
屋頂的兩人陷入了絕境!前有封堵的巡捕,後有垂死掙紮的瘋狗。時間每流逝一秒,樓下急救室裡梁貴發的生命之火就黯淡一分!
“勝男姐!”司機咬著牙,聲音被風雨切割得斷斷續續,他肋下的傷口在寒冷和緊張的雙重刺激下,疼痛愈發劇烈,額角的冷汗混著雨水不斷滾落,“疤頭……快撞門了!巡捕圍死了前街口!屋頂……不能待了!跳下去……就是活靶子!”
陳勝男的目光如鷹隼般在下方混亂的棚戶區屋頂和狹窄如腸的弄堂間急速掃視。雨水順著她緊繃的下頜線流淌。她的右手食指輕輕扣動著後腰匕首冰涼堅硬的柄部,大腦以驚人的速度運轉。樓下梁貴發微弱的氣息、趙大夫焦慮的眼神、十六鋪碼頭那救命的血漿……所有的重量都壓在她肩上。必須立刻做出決斷!
就在診所樓下傳來疤頭用身體猛烈撞擊急救室木門的“咚咚”悶響、以及老六在門後壓抑的嗬斥聲時,陳勝男眼中寒光驟然凝聚!她猛地指向診所正後方——那是一片犬牙交錯、低矮破敗的棚戶區屋頂,黑黢黢的瓦片連綿起伏,被雨水衝刷得油亮。其中一條極窄的、被兩側高聳山牆夾著的縫隙,像一道深不見底的傷口,蜿蜒著通向未知的東北方向。
“走後麵!貼著山牆縫!去老鼠洞!”陳勝男的聲音斬釘截鐵,壓過風雨,“快!我斷後!”
司機沒有絲毫猶豫,深知這是唯一的生路。“跟我來!”他低吼一聲,強忍劇痛,身體如同靈活的狸貓,在濕滑陡峭的瓦片上手腳並用,率先撲向那道陰暗的山牆縫隙!陳勝男緊隨其後,身體伏得極低,每一步都踏在最穩固的屋梁位置,動作迅捷如電。
就在他們的身影即將消失在狹窄縫隙陰影中的刹那!
“砰!!”
診所樓下猛地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不是槍聲,更像是沉重的鈍器狠狠砸在木質門板上發出的爆裂聲!伴隨著木屑飛濺的“哢嚓”脆響和老六一聲驚怒的悶哼!
疤頭!他撞開了門!或者說,他用僅剩的、蠻牛般的力量,硬生生撞碎了門板的某個薄弱環節!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陳勝男的身影在鑽入山牆縫隙前一瞬,猛地回頭瞥了一眼診所方向。滔天的殺意在她眼底翻湧,但她狠狠咬住牙關,將衝回去的念頭死死壓下。梁大哥的命,係在那份遙遠的血漿上!她猛地扭過頭,身影徹底沒入陰暗狹窄的縫隙,緊追司機而去。冰冷的雨水灌進衣領,激得她一個寒顫,但心臟卻如同被架在烈火上炙烤。
診所急救室內,景象慘烈。
那扇單薄的木門中央,赫然被撞開一個臉盆大小的不規則破洞!碎裂的木茬猙獰地外翻著。疤頭老三那顆肮臟、濕漉漉、布滿血跡和瘋狂的頭顱,正從這個破洞裡硬生生擠了進來!他斷裂的右臂以極其扭曲的角度卡在洞口邊緣,僅存的左臂胡亂地在空中揮舞抓撓,獨眼因為極度的痛苦和亢奮而血紅凸出,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野獸般的嘶吼,死死盯著手術台上毫無知覺的梁貴發,然後是擋在手術台前、手持一根粗木棍、嚴陣以待的老六!
“鑰匙……給我鑰匙!!”疤頭的嘶吼混合著血腥氣和瘋狂的涎水,從他殘缺的牙齒間噴濺而出。
“操你媽的瘋子!”老六雙目赤紅,怒罵一聲,手中的粗木棍帶著呼嘯的風聲,毫不猶豫地朝著疤頭卡在門洞裡的腦袋狠狠砸下!這一擊傾儘全力,若是砸實,足以讓疤頭腦漿迸裂!
然而,就在木棍即將觸及目標的瞬間,疤頭那隻在門洞外胡亂揮舞的左手,竟以一種極其刁鑽的角度猛地探入破洞,五指如鉤,不顧一切地抓向老六持棍的手腕!他的動作毫無章法,純粹是垂死野獸的本能攻擊!粘膩冰冷的觸感和巨大的抓握力驟然襲來,老六手腕劇痛,全力砸下的木棍被帶得一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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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沉重的棍頭狠狠砸在門洞邊緣的厚實門框上,發出沉悶的巨響,震得整個門框都在顫抖,木屑簌簌落下。雖然未能直接命中要害,但這猛烈的一震,也讓疤頭疼得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嚎,卡在門洞裡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幾乎是同時,一直守在手術台旁、麵色鐵青的趙秉南動了!他手中緊握的並非手術刀,而是一塊浸透了刺鼻氣味的厚厚紗布!在疤頭因劇痛而本能地張大嘴巴嘶嚎的瞬間,趙大夫如同撲擊的豹子,猛地將那塊濕漉漉的紗布狠狠捂在了疤頭的口鼻之上!
濃烈的乙醚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疤頭瘋狂的嘶嚎戛然而止,變成了驚恐窒息的嗚咽!他僅存的左臂更加瘋狂地抓撓撕打,試圖擺脫口鼻上那致命的東西。乙醚是趙大夫手術時常用的麻醉劑,此刻成了對付這頭瘋獸最有效的武器!疤頭凸出的血紅獨眼瞬間被強烈的眩暈和窒息感充斥,意識如同墜入漆黑的泥沼。
老六哪肯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奮力掙脫疤頭因眩暈而略顯鬆弛的左爪,眼中凶光畢露,手中沉重的木棍再次高高揚起,這一次,目標是疤頭卡在門洞裡、正因麻醉而變得綿軟的頸部!
“留活口!”趙大夫急促的聲音如同冷水潑下,壓住了老六的殺心,“他嘴裡還有鑰匙的下落!”他雙手仍舊死死捂住那塊浸透乙醚的紗布,力量之大,指關節都因用力而發白。
老六的棍勢硬生生頓在半空,棍風掃過疤頭汗濕油膩的頭發。他恨恨地啐了一口,改為用棍頭狠狠抵住疤頭拚命想要退縮的肩膀,和趙大夫一起,將這垂死掙紮的瘋獸死死釘在破裂的門洞上!
疤頭喉嚨裡的嗚咽聲越來越弱,抓撓撕打的手臂動作也變得無力而混亂。乙醚的強效麻醉作用正在迅速剝奪他最後的力量和意識。他那雙被血絲和瘋狂填滿的獨眼,瞳孔開始渙散,怨恨和不甘如同最後燃燒的鬼火,死死盯著幾步之遙、手術台上那個無聲無息的身影——梁貴發。他扭曲的嘴唇似乎在喃喃著什麼,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青……幫……老大……不……會……放……”
最後一個字尚未吐出,強烈的眩暈徹底吞噬了他。那瘋狂的獨眼最終失去了所有光芒,無力地閉上。揮舞的手臂軟軟垂落,整個頭顱和肩膀如同失去支撐的爛泥,癱軟地卡在破裂的門洞裡,隻有微弱的、帶著濃厚麻醉氣息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
老六和趙大夫同時鬆了一口氣,汗水早已浸透他們的後背,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看著眼前這具被麻醉製服、卻依舊散發著血腥惡臭的軀體,兩人眼中沒有絲毫輕鬆,隻有更深的沉重和緊迫。梁貴發的呼吸微弱得幾乎停止,生命正在飛速流逝。
“快!加固!把他拖進來!”趙大夫喘息著命令,鬆開捂住口鼻的紗布,迅速檢查梁貴發的脈搏,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老六甩了甩被疤頭抓得生疼的手腕,咬著牙,用木棍和身體死死頂住卡在門洞裡的疤頭,防止他滑落引起外麵可能的注意,同時緊張地望向窗外——巡捕的人影似乎晃動得更頻繁了!
閘北的巷道,在瓢潑大雨中變成了渾濁的迷宮。屋頂、窄巷、屋簷下,甚至堆滿雜物的角落,都可能成為通路,但也處處是泥濘與摔落的陷阱。司機咬著牙,肋下的劇痛如同無數鋼針攢刺,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混著冰冷的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但他對這片如同自己掌紋般熟悉的棚戶區,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領著陳勝男,在迷宮般的低矮建築群中不斷變換路線,時而在起伏的屋頂上如履薄冰地疾行,時而鑽入狹窄得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牆縫,時而又跳入下方汙水橫流的巷道,濺起渾濁的水花。
“前麵……拐角……巡捕……剛晃過去……”司機背貼著冰冷濕滑的磚牆,劇烈喘息,指著前方一個堆滿破爛竹筐的路口,聲音斷斷續續,“繞……繞後麵垃圾堆翻過去……就是……老鼠洞的主巷……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