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承諾在哈氣成霜的凜冽冬夜裡,帶著股野性的分量,沉甸甸的砸在人心上。
這是礦工們最樸素的江湖義氣。
陳冬河臉上這才擠出點“被感化”,帶著點憨厚的笑模樣,點點頭,聲音也透出點實誠勁兒:
“衝大哥您這句話,今兒這虧,我認了!就當交個朋友!煤票壓手裡就當存錢罐了,說不定還能倒騰出點嚼裹呢!”
他努力演得像是個被真誠打動,又有點傻實在的後生,帶著點認命後的豁達。
人群又是一陣喝彩。
這小子能處!
吃了這麼大虧不記仇,是個敞亮人!夠意思!
消息長了飛毛腿,派出所的帽子叔叔們果然來了,騎著大二八自行車,車把上掛著警棍,穿著臃腫的棉警服,臉凍得通紅。
他們瞅著雖然人山人海,鬨鬨哄哄像蛤蟆吵坑,但秩序沒亂。
換肉熱火朝天,登記的分肉的都排著隊……
乾脆下了車,在外圍吆喝幾聲維持秩序,沒往裡硬摻和。
躲在人堆後頭陰影裡的王凱旋,長長舒了口氣,後背的冷汗被寒風一激,冰涼刺骨。
這小子……真他娘的是個鬼才!
膽大包天,心細如發!
把那群活閻王似的礦耗子擺弄得服服帖帖,還落了個好名聲!
這事兒要換自己上,怕是早被這群紅了眼的漢子抬著扔廢礦井裡填坑了。
這場寒冬臘月的“大兌換”,一直折騰到後半夜。
冷風像小刀子刮臉,可礦工們懷裡抱著分到的,用舊報紙或油紙裹著的一疙瘩凍得硬邦邦的肉,笑得見牙不見眼。
分量是不多,一家也就分到斤把,可勝在新鮮!
尤其是那紅撲撲、帶著山野氣的熊肉、鹿肉,是年貨市場上花錢也難買的稀罕物!
冰冷的北大街頭一回,飄著的不是煤灰味兒,而是勾魂的肉腥氣和漢子們久違的,帶著點沙啞的粗獷笑聲,在寂靜的寒夜裡傳出去老遠。
有人迫不及待地撕開油紙一角,湊近了深深吸一口那冰冷的肉味,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仿佛一年的辛勞都有了著落。
當最後一疙瘩帶筋的鹿腿肉被人寶貝似的捧走,奎爺那點小倉庫真被掃蕩得耗子進去都得哭著出來,罵罵咧咧搬家時,午夜的寒氣已經像針一樣,深深滲進了人的骨頭縫裡。
風更硬了,卷著地上的煤灰打著旋兒。
頂著刀子似的白毛風往回趕,牛蹄子磕在凍得梆硬的土路上,“嘚嘚”作響,在空曠的夜裡格外清晰。
奎爺裹緊了油膩發亮,領口結著冰霜的羊皮襖子,臉上卻像喝了二兩燒刀子,紅光滿麵。
他壓著嗓子對並排坐在牛車轅上的陳冬河叨咕,聲音裡透著難以置信的興奮和一絲後怕:
“服了!冬河,老頭子我算是服了!五體投地!”
“當初你說頂破天能弄個二百噸撐死,誰能想到……”
他搓著粗糙得像砂輪的手指頭,借著車頭馬燈昏暗搖曳的光,比劃了個驚人的數字,眼裡的精光賊亮賊亮。
“這幫鑽地窟窿的耗子……家底兒真他娘的厚實啊!深不見底!”
陳冬河借著濃得化不開的夜色掩護,臉上終於扯開毫不掩飾的、如同雪原孤狼般的笑意,嘴角快咧到耳根後頭:
“那是!人家命都敢彆褲腰帶上,這點家當算個逑?不就圖個活泛錢兒,買個肚兒圓的好年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