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雖陷重樓鎖,此心長隨明月輝。
萬望君……珍重!珍重!
文漪泣書”
字跡娟秀,卻因淚水的暈染和心緒的激蕩而略顯淩亂。尤其最後兩句,筆鋒顫抖,情意決絕,如同杜鵑啼血!她將信箋仔細折好,裝入素白信封,用火漆封緘。隨即喚來最信任的心腹丫鬟碧荷,避開仆婦耳目,將信塞入她手中,含淚低語:“碧荷……務必親手交予崔修撰!此信……關乎性命,慎之!慎之!”
護龍河畔小院。
崔?剛自翰林院歸來,官升修撰的喜悅尚未散去,心頭卻始終縈繞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陰霾——夏竦一黨的敵意,皇城司的陰影,以及……沈文漪。他深知自己那篇文章,必將觸動舊黨利益,沈中棠身為禦史中丞,舊黨中堅,其反應可想而知。他不敢想,沈文漪會因此承受怎樣的壓力。
院門被輕輕叩響。碧荷紅著眼眶,將一封帶著體溫的信箋塞入崔?手中,低聲道:“崔相公……小姐……小姐她……”話未說完,已哽咽難言,匆匆離去。
崔?心頭猛地一沉!他快步回屋,關緊房門,顫抖著拆開信封。那熟悉的梅香混合著未乾的淚痕氣息撲麵而來。他逐字逐句讀下去,字字如刀,剜心刺骨!
“身陷樊籠,寸步難行……”
“家嚴震怒……道不同,難相謀……”
“嚴令禁足,斷魚雁之通……”
“此身雖陷重樓鎖,此心長隨明月輝……”
沈文漪那清冷麵容上強忍淚水的模樣,那被困深閨、心如油煎的絕望,那字裡行間對他毫無保留的信任與刻骨銘心的情意……如同潮水般洶湧而至,瞬間淹沒了崔?!他仿佛看到她孤坐燈下,淚濕羅衫,提筆寫下這字字泣血的書信!那“明月”之喻,正是他崔皓月啊!
一股巨大的痛楚與憐惜攫住了他!他猛地攥緊信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恨不得立刻衝去沈府,砸開那禁錮她的重門!然而……理智如同冰冷的枷鎖,將他牢牢釘在原地!
他不能!
沈中棠的憤怒與禁令,絕非兒戲!他若貿然前往,非但救不了文漪,反而會坐實“勾引官眷”的罪名,將她置於更不堪的境地,更會徹底激化與沈中棠乃至整個舊黨的矛盾,讓本就如履薄冰的新政局麵雪上加霜!
更深的是,他心中那份無法動搖的信念!新政雖艱,卻是他親眼所見、親身所感的救國良方!揭露積弊,抨擊蠹蟲,為新政正名,是他身為史官、身為士人,在良知與道義驅使下必須走的路!縱使前路荊棘密布,縱使要與心愛之人的父親為敵,他亦不能退縮!
“文漪……文漪……”崔?低聲呢喃,心如刀絞。他走到書案前,鋪開素箋。硯中的墨,是沈文漪所贈,帶著清冽的鬆香。他提筆蘸墨,筆尖懸於紙上,久久未能落下。千言萬語堵在喉間,卻不知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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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他深吸一口氣,落筆:
“文漪小姐妝次:
惠書奉悉,字字錐心,不忍卒讀。卿之困境,皓月之過也!累卿受此煎熬,五內俱焚,痛徹心扉!
令尊之怒,意料之中。新舊之爭,勢同水火。皓月執筆為文,非為黨爭,實乃目睹前朝積弊之禍,痛心當下蠹蟲之害,不忍社稷傾頹,黎民倒懸!此心此誌,天地可鑒,然累及小姐,實非所願,愧疚無地!
卿之信重,卿之情意,皓月銘感肺腑,永世不忘!‘此心長隨明月輝’,卿心如皎月,皓月……何幸如之!然,重樓深鎖,父命難違。皓月縱有千般不舍,萬般牽掛,亦不敢累卿清譽,陷卿於不孝!
前路漫漫,凶險難測。夏相之怒,如影隨形;皇城之影,揮之不去。然,既已執筆為戈,便無退縮之理!縱使身陷囹圄,此誌不渝!
唯願小姐,善自珍攝,勿以皓月為念。他日若得機緣,或可撥雲見日……然此身已許社稷,此心……長係明月,卻恐難再照妝台。
紙短情長,淚與墨並。伏惟珍重!珍重!
崔?頓首”
寫罷,崔?已是淚眼模糊。信箋之上,幾處墨跡被滴落的淚水暈開,如同心頭的傷痕。他將信箋仔細折好,裝入信封,喚來硯童:“將此信……悄悄送至沈府碧荷姑娘手中,萬勿讓人知曉。”
硯童領命而去。崔?獨立院中,暮色四合,寒意侵骨。他仰頭望向沈府的方向,天空陰沉,不見星月。沈文漪那句“此心長隨明月輝”如同魔咒,在他心頭反複回響,帶來無儘的溫暖與更深的痛楚。
他知道,這封信送去,或許便是斬斷了兩人之間最後一絲明麵上的牽連。他將那份刻骨的情意,連同無法言說的愧疚與不舍,深埋心底。前路凶險,他不能連累她。這份情,注定要在政治的驚濤駭浪中,化作無聲的守望與永恒的遺憾。
“此身已許社稷,此心長係明月……”他低聲重複著信中的話語,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護龍河水在夜色中嗚咽流淌,仿佛在為這對被時局阻隔的璧人,奏響一曲淒婉的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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