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三年的盛夏,汴京城的熱浪尚未消退,一股陰冷的寒流卻已悄然席卷了街頭巷尾。一連數日,城中接連發生數起離奇命案!死者皆為獨居的孤寡老人或更夫,死狀淒慘:脖頸處有深可見骨的撕裂傷,似被猛獸利爪所傷,但傷口周圍卻無搏鬥痕跡,屋內財物亦無翻動跡象。更詭異的是,案發現場附近,常有目擊者聲稱在深夜見到一道快如鬼魅的“灰影”掠過,伴隨著淒厲如貓嚎的叫聲!一時間,“貓妖作祟”、“妖物索命”的流言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攪得汴京人心惶惶,入夜後家家閉戶,街市冷清如鬼域。
翰林院,典籍庫。
午後的陽光透過高窗,在積滿灰塵的書架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崔?正埋首於一堆關於“唐末藩鎮割據”的舊檔,筆尖沙沙作響。然而,周遭同僚的竊竊私語,卻如同蚊蚋般不斷鑽入耳中。
“……聽說了嗎?昨晚永寧坊又死了一個!看城門的王老五!喉嚨被撕開,血都流乾了!嘖嘖,那叫一個慘!”
“可不是!巡夜的張捕頭親眼看見一道灰影子從牆頭跳下來,快得像風!還‘嗷嗚’一聲,跟野貓發情似的!嚇死人了!”
“什麼野貓!那是貓妖!專門吸人精血的!聽說……是怨氣所化!專找陽氣弱的下手!”
“噓……小聲點!我聽樞府那邊的人說……這貓妖……怕是衝著新政來的!”
“啊?此話怎講?”
“你想啊!新政推行,又是‘均公田’,又是‘減徭役’,動了多少人的奶酪?惹得天怒人怨!這貓妖……怕不是老天爺降下的警示?”
“對對對!夏府上就有人傳出來,說範相公他們……逆天而行,惹怒了山精野怪,這才降下災禍!”
崔?握筆的手猛地一頓!筆尖在紙上洇開一團墨跡。他抬起頭,眼中寒光一閃!夏黨!又是夏黨!竟敢借這等妖異之事,汙蔑新政,蠱惑人心!其心可誅!
他強壓下心頭怒火,不動聲色地繼續抄錄,耳朵卻敏銳地捕捉著每一個字眼。流言已起,人心浮動。若任由其發酵,不僅新政推行將遭遇更大阻力,更可能引發民間恐慌,動搖社稷根基!範公……此刻定是心急如焚!
樞密使府邸,密室。
燭火搖曳,映照著夏竦那張陰鷙而略帶困惑的臉龐。他麵前,幾名心腹幕僚垂手肅立。
“貓妖?”夏竦指尖敲擊著桌麵,發出沉悶的聲響,“開封府那邊……可有確切消息?究竟是人為,還是……真有妖物?”
“回相爺,”一名幕僚低聲道,“開封府仵作驗過屍,傷口確似猛獸利爪所傷,但……爪痕奇特,非尋常貓狗虎豹。現場亦無迷藥、毒物痕跡。更夫王老五案,有數名巡夜兵丁隱約見灰影,但轉瞬即逝,難辨真偽。目前……尚無定論。”
“哼!裝神弄鬼!”夏竦冷哼一聲,眼中精光一閃,“管它是人是妖!此乃天賜良機!範希文推行新政,搞得天怒人怨!這‘貓妖’,便是上天降下的警示!傳令下去!動用所有暗線,在茶樓酒肆、勾欄瓦舍,大肆宣揚!就說——‘新政逆天,妖孽橫生’!‘貓妖索命,警示昏政’!務必攪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讓那範仲淹……焦頭爛額!”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另外……既然開封府查不出個所以然,那我們就……幫他們一把!派幾個死士,去城西亂葬崗、城南廢窯洞附近,弄出點動靜!扮作‘貓妖’模樣,嚇唬嚇唬那些愚民!再……留點似是而非的‘線索’,指向……嗯,就指向工部新修的‘惠民渠’工地!就說那裡挖斷了龍脈,驚動了地底妖物!讓那些愚民去鬨!看範仲淹如何收場!”
“相爺高明!”幕僚們齊聲應諾,眼中閃爍著惡毒的光芒。
“還有!”夏竦目光一寒,“崔?那小子!最近安分得很?不行!不能讓他太清閒!找機會……給他也添點堵!讓他知道,得罪老夫的下場!”
暮色四合,翰林院散值。
崔?隨著人流步出崇文院高大的門樓。夕陽的餘暉將宮牆染成一片金紅,卻驅不散籠罩在汴京城上空的陰霾。街市上行人稀少,神色匆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恐慌。關於“貓妖”的流言,如同無形的枷鎖,束縛著這座煌煌帝都。
他沿著禦街向東,準備返回護龍坊。行至一處相對僻靜的街口,正準備拐入通往護龍坊的巷子時,一個清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崔修撰。”
崔?腳步一頓,回身望去。隻見葉英台字冷玉)一身玄青色勁裝,外罩同色薄披風,身姿挺拔如鬆,正立於街角陰影處。夕陽的餘暉勾勒出她冷峻的側臉輪廓,那雙深邃的眼眸,在暮色中更顯銳利如鷹隼。
“葉都頭?”崔?拱手行禮,心中微感詫異。皇城司探事司都頭,怎會在此?
葉英台並未走近,隻隔著幾步距離,目光如電掃過崔?周身,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情緒:“近日城中不太平,崔修撰……當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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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心中了然。她是為“貓妖案”而來?還是……聽到了夏黨欲對自己不利的風聲?他神色不變,坦然道:“多謝都頭提醒。崔某省得。”
葉英台微微頷首,目光卻並未移開,仿佛在審視著什麼。片刻,她才又道:“流言蜚語,蠱惑人心。翰林清貴之地,亦非淨土。崔修撰……莫要卷入無謂的是非。”她語焉不詳,卻意有所指,顯然是指翰林院內關於“貓妖”與新政的流言。
崔?心中微動。她這是在……提醒自己謹言慎行,莫被夏黨抓住把柄?他鄭重道:“都頭教誨,崔某銘記。史官執筆,唯求公允。妖異之說,荒誕不經,崔某自當明辨。”
葉英台眼中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滿意之色,隨即又恢複冷冽:“如此甚好。”她頓了頓,目光投向崔?身後那條通往護龍坊的、在暮色中顯得幽深寂靜的巷子,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天色已晚,崔修撰……請吧。”她竟側身讓開一步,示意崔?先行。
崔?微微一怔。她這是……要送自己回去?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這位冷麵都頭,看似不近人情,行事卻總在關鍵時刻護他周全。他不再多言,拱手道:“有勞都頭。”隨即轉身,邁步走入巷中。
葉英台並未立刻跟上,而是落後幾步,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如同一個沉默的影子,悄然綴在崔?身後。她的腳步極輕,落地無聲,呼吸綿長悠遠,仿佛與暮色融為一體。唯有那雙銳利的眼眸,如同暗夜中的寒星,警惕地掃視著巷子兩側的陰影、牆頭、以及每一個可能藏匿危險的角落。
巷子幽深,兩側高牆投下濃重的陰影。晚風吹過,卷起幾片落葉,發出沙沙的輕響。遠處隱約傳來幾聲犬吠,更添幾分寂寥與不安。崔?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後那道如影隨形的、帶著無形壓迫感的目光。他並未回頭,隻是步履沉穩地向前走著。心中那份因“貓妖案”和夏黨流言而起的凝重,竟在這無聲的“護送”下,奇異地平複了幾分。
他想起清風茶肆中歐陽修的囑托,想起包拯字希仁)那剛正不阿的眼神,想起沈文漪花箋上無聲的牽掛,想起王慧儀授課時溫柔的注視,想起陶婉言商海搏殺的果決……還有此刻身後這位,看似冰冷、卻屢次在危難之際出手相救的皇城司都頭。
這汴京城,看似危機四伏,暗流洶湧,卻也並非全然冰冷無情。
巷子儘頭,護龍坊小院的輪廓在暮靄中顯現。院門前那盞新掛的燈籠,散發著昏黃溫暖的光暈。
崔?在院門前停下腳步,轉身,對著數步之外的葉英台,再次深深一揖:“多謝葉都頭相送。崔某……到家了。”
葉英台停下腳步,立於巷口陰影中,玄青色的身影幾乎與暮色融為一體。她並未回應崔?的道謝,隻是抬起眼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銳利依舊,卻似乎比平日少了幾分冰冷,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關切,有審視,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沉重。
“嗯。”她隻淡淡應了一聲,聲音低沉。隨即,她不再停留,轉身,玄色披風在晚風中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身影迅速沒入漸深的暮色之中,消失不見,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
崔?獨立院門前,望著葉英台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動。護龍河的水聲在靜夜中格外清晰,晚風帶著水汽,拂過麵頰。他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責任感,愈發清晰。貓妖案迷霧重重,夏黨虎視眈眈,新政前途未卜……但無論如何,他必須走下去。為了那些信任他、守護他的人,也為了心中那份“以史為鑒,以筆為戈”的信念。
他推開院門,溫暖的燈光傾瀉而出。硯童迎了上來:“相公回來了!”
“嗯。”崔?應了一聲,踏入院中,反手關上院門,將那汴京城沉沉暮色與暗藏的殺機,暫時隔絕在外。院中老梅在燈下投下婆娑的樹影,素心蘭的幽香在夜色中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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