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寒冬,比往年更早、更冷地降臨在汴京城頭。新政的星火,在夏黨與沒藏呼月的聯手絞殺下,終究未能燎原,隻餘下滿地冰冷的灰燼與刺骨的寒意。然而,這灰燼之下,並非全然死寂,仍有不屈的餘溫,在寒風中艱難地維係著。
邊關烽煙暫歇。
涇原路前線,狄青浴血奮戰的身影,如同矗立在風雪中的磐石。在得到朝廷緊急調撥的糧草與援軍後,他憑借過人的勇武與堅韌的意誌,硬生生在第二道防線上,擋住了李元昊如潮水般的攻勢!殘破的寨牆下,屍骸枕藉,血染凍土!狄青身披數創,銅麵具上布滿刀痕箭孔,卻依舊屹立不倒,指揮若定!他麾下將士,受其感召,同仇敵愾,以血肉之軀,築起了一道鋼鐵長城!
凜冽的寒風與連綿的暴雪,最終成了宋軍喘息的機會。李元昊見強攻不下,又逢天時不利,加之戰略目標已部分達成,遂在擄掠一番後,下令班師回朝。西夏鐵騎如退潮般撤去,隻留下滿目瘡痍的邊鎮與無數冰冷的屍體。
汴京,紫宸殿。
當李元昊退兵的消息傳來,仁宗皇帝趙禎緊繃的神經終於稍稍鬆弛,一股劫後餘生的虛脫感湧上心頭。他立刻下旨,嘉獎狄青及前線將士,擢升狄青為涇原路經略安撫使,加封輕車都尉,賜金帛無數,命其重整防務,嚴防西夏卷土重來。然而,這嘉獎背後,卻難掩朝廷在強敵麵前捉襟見肘的窘迫與新政失敗帶來的國力損耗。
新政的廢止,如同抽去了範仲淹、歐陽修、富弼、韓琦等人的脊梁。朝堂之上,夏黨餘孽雖因邊關戰事暫未大肆反撲,但那無處不在的排擠、冷眼與幸災樂禍,已讓這些胸懷天下的誌士心灰意冷。
範仲淹率先上表,自請外放。言辭懇切,卻難掩壯誌未酬的悲涼。仁宗沉默良久,最終朱筆一揮,準其以資政殿學士銜,出知鄧州今河南鄧州)。富弼緊隨其後,亦請外任。仁宗一一應允。
最令人扼腕的,是歐陽修的離去。這位文壇領袖、新政乾將,選擇了遠離政治漩渦中心的滁州今安徽滁州)。離京那日,天色陰沉,寒風蕭瑟。汴河碼頭,送行者寥寥。新政的失敗,讓許多昔日的“同道”也選擇了明哲保身。
崔?早早便等候在碼頭。他一身素淨的青袍,在寒風中顯得格外單薄。看著恩師歐陽修那清臒而略顯疲憊的麵容,崔?心中酸楚難言。他上前一步,深深一揖,雙手奉上一卷素箋:“先生……學生……無以為贈,唯有拙詩一首,聊表寸心。”
歐陽修接過素箋,展開一看,是崔?親筆所書:
“汴水寒煙送客舟,
文星此去黯滁州。
筆底風雷空激蕩,
胸中丘壑自沉浮。
新政夭折黎庶淚,
奸佞當道廟堂憂。
他日若得春雷動,
再喚先生共綢繆!”
字字含情,句句泣血!既有對恩師離去的無儘不舍,更有對新政夭折的錐心之痛,對奸佞當道的切齒之恨,以及對未來重振朝綱的渺茫期許!
歐陽修閱罷,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有欣慰,有痛惜,更有深沉的期許。他輕輕拍了拍崔?的肩膀,聲音低沉而有力:“皓月……你有此心,有此誌,我心……甚慰!然……朝堂險惡,人心叵測。你……當謹記!史筆如刀,亦可載道!身處翰林,澄心守靜,厚積薄發!他日……若真有春雷再動之時,望你……莫負胸中所學,莫負手中之筆!莫負……這天下蒼生!”
“學生……謹記先生教誨!”崔?聲音哽咽,深深再拜。
歐陽修不再多言,將詩稿仔細收好,轉身,攜一小童,踏上那艘孤零零的客船。船帆升起,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客船緩緩駛離碼頭,漸漸消失在汴河蒼茫的水霧之中。
瓊玉閣,頂樓“觀星台”。
顏清秋憑欄而立,寒風吹拂著她單薄的素紗衣裙,她卻渾然不覺。她遠遠望著汴河碼頭那送彆的一幕,看著崔?那蕭索孤寂的背影,看著歐陽修那艘漸行漸遠的孤舟。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與愧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對不起……崔皓月……對不起………”她低聲呢喃,聲音破碎在風中。是她!是她經營多年的情報網,是她對汴京乃至地方官場、商道的滲透,為沒藏呼月提供了最精準的“靶子”和最便捷的“通道”!是她……間接導致了新政的夭折,導致了這些心懷天下的誌士黯然離京!是她……親手斬斷了崔?心中那盞名為“希望”的燈火!
淚水,無聲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欄杆上,瞬間凝結成冰。家國大義,如同一道無法掙脫的枷鎖,將她牢牢禁錮在這無儘的痛苦與自責之中。她愛他,卻也是她……親手摧毀了他所珍視的理想!這份愛,注定……是飲鴆止渴,是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