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城中漸漸彌漫開一絲節慶的暖意。州橋夜市重新點亮了彩燈，樊樓絲竹聲中也添了幾分喜慶，護龍河畔的深巷小院，似乎也因主人的平安歸來，驅散了籠罩多日的陰霾。
這日，崔?自翰林院散值歸來。暮色四合，寒風卷著細碎的雪粒，撲打在臉上，帶來刺骨的涼意。他裹緊了身上的青袍，沿著護龍河畔的青石板路，步履沉穩地走向小院。街市上行人匆匆，大多縮著脖子，趕著歸家。
行至州橋附近，一處相對僻靜的巷口，一陣壓抑的嗚咽聲和粗魯的嗬斥聲，打破了寒夜的寂靜。崔?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獐頭鼠目、裹著破舊皮襖的漢子，正粗魯地拉扯著兩個蜷縮在牆角的女孩。地上鋪著一塊臟汙的草席，上麵歪歪扭扭寫著“賣身”二字。
那兩個女孩，大的約莫十五六歲，小的不過七八歲。兩人皆是衣衫襤褸，單薄的粗布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根本無法抵禦這刺骨的嚴寒。大的女孩緊緊摟著小的，試圖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風。她臉上沾滿汙垢，頭發枯黃散亂，但那雙露出的眼睛，卻如同受驚的小鹿，清澈而靈動，帶著深深的恐懼與無助，卻難掩其下隱隱透出的秀美輪廓。小的女孩則凍得小臉發紫，嘴唇烏青，一雙大眼睛淚汪汪的，滿是懵懂與驚恐，小模樣卻透著一股天生的嬌憨可愛。
“哭！哭什麼哭！再哭老子把你妹妹賣到窯子裡去！”那漢子不耐煩地踢了踢地上的草席，惡狠狠地罵道，“十兩銀子！一文不能少！買回去當牛做馬，暖床疊被都行！再沒人買，今晚就凍死在這！”
大的女孩渾身一顫，死死咬住下唇，強忍著淚水，將妹妹摟得更緊，眼中滿是絕望。
崔?的腳步頓住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惻隱之心，如同冰冷的河水漫過心頭。他並非沒見過人間疾苦，但眼前這一幕，在這年關將至、萬家團圓的時刻，顯得格外刺眼與淒涼。那女孩眼中強忍的倔強與絕望，那小女孩瑟瑟發抖的嬌小身軀，如同冰冷的針，刺痛了他的良知。
他不再猶豫，快步上前，沉聲道：“住手！”
那漢子一愣，抬頭見是一位身著官袍、氣度不凡的年輕官員，立刻換上一副諂媚的嘴臉：“哎喲！官爺！您……您看上這倆丫頭了？您瞧瞧！大的水靈，小的乖巧！十兩銀子！買回去，洗衣做飯，端茶倒水，暖……暖床都使得！包您滿意！”
崔?眉頭緊蹙，強壓下心中的厭惡。他看也不看那漢子，目光落在兩個女孩身上，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們……叫什麼名字？”
大的女孩怯生生地抬起頭，清澈的眼眸中帶著一絲希冀與惶恐，聲音細若蚊蠅：“回……回官爺……奴……奴叫如意……妹妹……叫吉祥……”
“如意……吉祥……”崔?低聲念著這兩個名字，心中微動。他不再多言，直接從袖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的銀錠，丟給那漢子：“人，我買了。這是銀子。拿著，滾！”
那漢子接過銀子，掂了掂，臉上笑開了花：“哎！謝官爺！謝官爺！這倆丫頭是您的了！您真是大善人！大善人！”說罷，生怕崔?反悔，揣著銀子，一溜煙消失在巷子深處。
如意和吉祥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位豐神俊朗、氣度不凡的年輕官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們……她們真的被買下了？而且……買主是這樣一位神仙般的人物？巨大的驚喜與惶恐交織在一起，讓她們一時不知所措。
崔?看著她們凍得瑟瑟發抖的模樣，心中不忍，溫聲道：“跟我走吧。”
如意如夢初醒，連忙拉著妹妹吉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崔?連連磕頭：“謝……謝官爺救命之恩！謝官爺大恩大德！如意吉祥）……願做牛做馬，報答官爺！”
“快起來！”崔?連忙扶起她們，“地上涼。以後……不必行此大禮。跟我回家。”
他帶著兩個女孩，沒有直接回小院，而是先去了州橋附近一家成衣鋪子。他親自為她們挑選了兩身厚實的棉布衣裙，又買了兩床新棉被褥。看著姐妹倆換上乾淨暖和的新衣，洗去臉上汙垢，露出原本清秀可人的模樣，尤其是如意，那雙靈動的眼眸在洗淨後更顯清澈明亮，五官精致，雖帶稚氣，卻已能窺見未來傾城的影子，崔?心中也泛起一絲暖意。
回到護龍坊小院，硯童早已在門口翹首以盼。看到崔?帶回兩個陌生女孩，他先是一愣，隨即機靈地上前幫忙拿東西。
“硯童，”崔?吩咐道，“這是如意，這是吉祥。以後……她們就住在這裡了。你去把西廂房收拾出來，給她們住。再去‘樊記’買些熱乎的吃食回來，多買些肉。”
“是！相公！”硯童應道，好奇地打量了如意吉祥一眼，便麻利地去忙活了。
西廂房很快收拾妥當。新鋪的床褥散發著陽光的味道。如意和吉祥坐在溫暖乾淨的房間裡，看著眼前的一切，恍如夢中。她們緊緊握著彼此的手，眼中充滿了對未來的茫然與……一絲微弱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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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童很快提著食盒回來了。熱氣騰騰的羊肉湯餅，香氣四溢的醬肉，碧綠的時蔬，還有幾樣精致的點心，滿滿當當擺了一桌。
“來，坐下吃飯。”崔?招呼她們。
如意和吉祥怯生生地坐在桌邊，看著眼前豐盛的飯菜，聞著誘人的香氣，卻不敢動筷。她們從未見過如此精致的食物，更從未與主家同桌而食。
“吃吧，彆拘束。”崔?拿起筷子，先給吉祥夾了一塊肥瘦相間的醬肉，又給如意舀了一勺熱湯，“天冷，先喝點湯暖暖身子。”
吉祥看著碗裡那塊油亮的肉，再也忍不住腹中的饑餓，小鼻子抽了抽，怯生生地看了姐姐一眼，又看了看崔?溫和的笑容，終於小心翼翼地夾起肉，小小地咬了一口。濃鬱的肉香瞬間在口中化開，她眼睛一亮，再也顧不得矜持，開始小口小口地、卻飛快地吃了起來，腮幫子鼓鼓的，像隻偷食的小鬆鼠。
如意見狀，也放下心來，端起湯碗，小口啜飲著。溫熱的湯汁順著喉嚨滑下，驅散了體內最後一絲寒意，也暖了她的心。
崔?看著吉祥那副滿足又可愛的吃相，再看看如意那小心翼翼卻難掩感激的眼神，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溫和的笑意。硯童在一旁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小吉祥，慢點吃，彆噎著！”
一頓飯，在吉祥略顯“豪放”的吃相和眾人善意的笑聲中結束。氣氛也漸漸輕鬆起來。飯後，硯童收拾碗筷。崔?又叮囑了幾句，便回了書房。
西廂房內，燭火如豆。吉祥和如意躺在柔軟溫暖的被窩裡，身上蓋著嶄新的棉被，舒服得直想歎氣。
“姐姐……”吉祥翻了個身，湊到如意耳邊，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興奮，“我們……我們真的遇到神仙了嗎？這位官爺……他……他太好了！給我們買新衣服，新被子，還……還給我們肉吃！”她想起那醬肉的滋味，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如意輕輕拍著妹妹的背，眼中也閃爍著晶瑩的淚光，聲音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嗯！我們……遇到貴人了！是崔官爺……救了我們！以後……我們的苦日子，真的到頭了！”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吉祥，我們要記住官爺的大恩大德！以後……一定要好好侍奉官爺！官爺讓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絕不能讓官爺失望！”
“嗯！”吉祥用力點頭，小臉上滿是認真，“我聽姐姐的！好好侍奉官爺！”
窗外，寒風依舊呼嘯，拍打著窗欞。但在這小小的西廂房裡，卻彌漫著前所未有的溫暖與安寧。兩個飽經風霜的女孩，在這寒冷的冬夜，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給予她們溫飽與尊嚴的港灣。她們依偎在一起，帶著對未來生活的無限憧憬與感激，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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